昨晚,又梦回清江,清江上迷漫着薄雾;昨晚,又梦见母亲,八十岁的母亲穿着穿了几十年的青衣棉袄,坐在大门边,佝偻着身子,正奋力地纳鞋垫。干枯的手戴着顶针,一闪一闪的,时不时把绣针在花白的头发上擦擦,又继续用力地纳。那么专注,那么认真,那么宁静。
很多日子已成往事,许多心情结成故事。这么多年一直没有认真关心过自己的母亲,细想想,母亲虽说没读过书、不认识字,但她是爱美的。一头长长的黑发,只有在她梳头时才能发现到底有多长,她总是把头发梳得整整齐齐,用木簪挽起,服服贴贴,永远没有看到过她头发凌乱的样子,出门时,会用手指沾沾水,服贴额前飘起的短发。看到烫了卷发的我,还嘲笑我蓬头垢面,“这样子你就不用梳头了,脸都看不见。”衣服,总是干干净净,洗得泛白的衣服也不见有什么油污,叠衣服时,教我仔细对着缝叠,这样,衣服就不会打绉。
一双巧手,只用她手中的剪子,随便上下翻飞,就能剪出各种各样的窗花、各种喜字、各种鞋样、各种鞋垫。从小到大,母亲给我们做的千层底布鞋,总是那么合脚,那么乖巧,好多邻居大婶还跟母亲借鞋样, 有了孩子的我还让母亲帮我做。
母亲床边的竹篓里是各种各样的印花棉布,满满的,永远也用不完。我们的鞋子里,总是垫着各种各样的花鞋垫。
母亲仔仔细细用一小块一小块的花布,拼接而成鞋垫,红的、黄的、白的,五彩缤纷,再密密地用线纳上,穿在脚下,吸汗,不臭脚,还耐穿。
偶尔,有整片的白布做鞋垫面子,也会绣上各种花朵。母亲绣花从来不用画草图,所有的图样都在她的心里。
在记忆里,母亲斜襟衫里,总是藏着布鞋底子或鞋垫,在劳作休息时就会拿出来纳几针;或者,晚上我们都睡觉了,还在煤油灯下纳鞋;下雨天不去地里干活的时候,母亲更是忙碌,要抓紧时间纳鞋,错过了这个机会,孩子们冬天就没鞋穿,就可能冻脚。家里的孩子多,又顽皮,需要纳的鞋更多,夏天的、冬天的,都要多准备几双。鞋垫更不用说了,是越多越好,平时只要洗洗鞋垫,少洗几次鞋,鞋子穿得更久些。
后来经济变好了,鞋子可以买来穿。母亲还是会每年为我们纳一双鞋子,总说布鞋穿了养脚,就是穿这样的鞋走路脚不累。鞋垫还是坚持要做,鞋垫子又根据我们买的鞋大小改样子。尖头的,圆头的、方头的,宽的、窄的,比着鞋子做,总是那么贴脚。老了的母亲也不愿闲下来,总想着做点什么。
后来母亲年纪大了,眼睛也没那么好使了。我叫母亲别做,伤眼睛,街上随便买了就可以穿,反正垫脚板下面,也没人知道好不好看。母亲却说:“好不好,脚知道。好不好,心知道。脚舒服了,心就舒服了。你看你们买得那些鞋垫,穿一次就用不了了,有的还卷成一团,洗也洗不成,不吸汗,有的还臭脚。还是这个好。”
现在家里还有好多母亲为我们提前做的鞋垫,还有孩子从小到大的鞋垫,深怕她不在时我们没有用的。每年我都要拿出来晒晒太阳,其实我们也舍不得用。母亲总是用她自己的方式,力所能及地给予孩子。有一种爱,叫“母亲的鞋垫。”
给予就是快乐,母亲一辈子是快乐的。给予儿女的都是那么小、那么具体的事,一饭、一衣、一鞋,我们也理所当然地接受着这一切。
就象阳光、空气、水,不用花钱,它就存在,以为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最珍贵的东西总是不值钱的,总是被我们忽视。母亲的爱、母亲的给予,都是那么自然地流动在我的生活中,不知不觉,只有当母亲走了,走了好长时间,蓦然发现,空气中少了些什么,生活中缺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