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很多人都听过这句话。它是佛家经典《心经》里的一句话。
《心经》,全称《般若波罗蜜多心经》,是佛家浩如烟海的佛经中般若经系列中最为精简妙绝的一篇。全文仅二百多字,提纲挈领的总结了般若经的精要。《心经》的“心”字就有“心要”,“精髓”之意。“色即是空,空即是色”是《心经》中最众所周知的一句了,大意是我们看到的这个世界是各种物质的集合体,它们因缘而生,因缘而聚,又因缘而逝,它们凭缘而存在,无实体性,所以说空,而空又能包容万物,是万物的本性。就好比一张桌子,一个茶杯,一支笔等等,这些东西所呈现的只是外观和现象,本质的东西又是什么呢?是什么主宰它们?无论是桌子,杯子还是笔,它们都取材于其它比他们本身更广大的事物,同时它们又可以被无限的分解,然后这些被分解出来的又可以重新组成其它的事物,它们因缘而起,没有自主和实体性。目空一切是佛家教导世人看世界的态度,它教导我们透过事物的现象去追寻本质的东西,再反观内心,发掘处世的智慧。如此这般,完成了一个由事物的外至内,再由事物的内推及人的内心,最后由内心生出针对外部世界的智慧的循环。我想,这正是“色即是空,空即是色”的真正含义吧。
我们身处的这个大千世界又何尝不是这句话所说的那样呢?世间轮回百转,看似不相关的两件事情背后却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仿佛缘分注定。我们千方百计的想要追求的目标到头来却使我们长叹一句:“众里寻她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我们不禁要问,既然万事只在一个缘字,周围的世界处在一个难以预测的变化状态之中,那么我们何必要有那么多执念,去追求稳定的工作,维持一段稳定的关系,患得患失,担心天灾人祸,生老病死?这些都是与周围的世界的运行状态不一致的,这些都是给我们带来痛苦和烦恼的东西,但我们又不能脱离它们而存在,那么究竟要怎样才得不痛苦呢?
《心经》里的这句话给了我们一个很好的解答:“故心无挂碍,无挂碍故,无有恐怖,远离颠倒梦想,究竟涅槃。”这是在教导我们为我们的人生做减法。我们被太多的人情世故左右着,心里又有太多放不下的执念和贪欲,这些使我们的生活太过于繁琐,掩盖了我们最初的那个简单到一的想法。所以当我们放下这些心中挂碍,回归本原的时候,我们才会坦然的看待周围世界的变化,烦恼和痛苦才会消失。
我很钦佩著作《心经》的高僧,或许他们是花了半生的心力才悟出这些道理,但这些道理对于我们来说已是一生受用不尽了。古今多少人颂《心经》,抄《心经》,为的就是从若瞻天俯海的佛经奥义中感受到上下沁满的淡然冲和。我也曾特意在闲暇时怀着诚敬的心境抄写了一篇《心经》。《心经》有许多译本,我所抄的《心经》是大唐高僧玄奘法师的译本。据说,他当年西行天竺取经时,一路上经历了风沙的吹打,野兽的威胁,寂寞的侵蚀,是《心经》一直陪伴着他熬过艰难旅程中的日日夜夜,也正是《心经》里的智慧让他懂得排除杂念,为着心中那个简单的想法不停地走着,走着。
但是我们的想法总是太过复杂。
前不久我去过附近的一座佛寺,有几百年的历史了。它坐落于一个村镇之中,面积不大,左右两个院落。在这个狭小的空间周围是喧闹芜杂的市井烟火。我穿过摩肩接踵的人群和排满人家和商店的街道后进入这一方静谧的佛国世界。这里就像是与世隔绝的山中古寺一般,院子里空荡荡的,香炉中静静的冒着青烟,周围世界的聒噪在这里销声匿迹了,有的只是香火之中传来的袅袅梵音。寺院里有一位年长的老僧人。同他的对话中我得知他原本不是这所寺院里的僧人。他早年从老家东北去四川出家为僧,之后的二十多年一直云游四方,前不久刚从五台山一所古刹游历至此,据说下一站是去西安,与那里的僧众结伴去印度朝圣。他说这些的时候我发现他的僧衣的左袖是空的,因为我分明看见它随着身体的摇动在空中无力的摆动着,我没有向他询问关于这个的故事,我相信这应该是他在苦行时不幸的遭遇所造成的。或许他在面对行旅途中的艰难时也和当年玄奘一样,用佛经来帮助自己减轻身心的痛苦吧!听他不紧不慢的说完他的往事和计划,我又跟随他在几个供着佛像的大殿里转了几糟。在其中的一座殿内,东西两堵墙上嵌满了形制一致的神像,走近了看,竟是财神的像,我很是不解,寺院中还兴供奉财神?再仔细看,那些财神像下面都写着地名和人名,我一下子明白过来,这些都是香客们出钱供奉的。看来,有些善男信女们每每烧香拜佛,念咒诵经,没能领悟佛法的真,到头来图的是钱财,那倒不如直接在家里供个财神罢了,又何必硬要把财神这个世俗之神塞进这佛门清净之地呢?
丰子恺先生的《佛无灵》一文中讲述了抗战期间他举家逃难,家中缘缘堂被毁,姑母见状慨叹了句“佛无灵”。后来一位友人将此句收入诗中。丰先生早年师从弘一法师,颇得佛门精义,对于不信佛的姑母和友人说出“佛无灵”的话语有些不满。他看不得不信佛的人以揣测信佛人的心理说出的话语。他更不屑于与那些不了解佛的广大慈悲的精神我利自私之欲比不信佛的人深得多的人为伍。信佛为求人生幸福乃是人之常情,但只为一人一家之幸福就是违背了佛家普度众生的本意。否则的话那就是与佛做买卖,靠佛图利,吃佛饭。信佛之人大都吃素,丰先生得父亲遗传天生吃不了荤物,加之信佛的缘故,吃素乃理所当然。但是他认为吃素吃荤无关紧要,吃素是为了护生,而护生的目的是为了护心。不杀蚂蚁并不是爱护蚂蚁的生命,是爱护自己的心,勿使之养成残忍的念头。真正信佛,应该理解佛陀四大皆空之义,而屏除私利;应该体会佛陀的物我一体,广大慈悲之心,而护爱群生。至少,也应知道亲亲而仁民,仁民而爱物之道。爱物并非爱惜物的本身,乃是爱人的一种基本练习。仁爱爱人,传统儒家素来提倡的与佛家的义理在这里相通了。
“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这句话很像儒家常讲的一句话:“格物,致知,正心,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这两句话似乎表达了佛家和儒家相似的终极理想。“般若”即智慧,“波罗蜜”即达彼岸的途径,佛家劝诫普罗大众要通过不断的修行,行善,排除杂念从而达到极乐境界;儒家则是要求大家要首先从内心出发,感应外物,通过格物领悟世间真理,再把自己领悟到的道理应用到端正心灵,修习身法,再一步步应用到家国天下的治理当中,使普天之下处处充满公正,和谐。我想,正是因为两者在终极目标以及实现目标的道路上的相似之处,佛教在传入中国时才能得到儒家思想的包容,才能实现儒释道充分融合的局面。
其实,佛教在它的诞生之初就不仅仅是一个宗教,它更是一种学说,一种和儒家相似的教世人为人处世的学说。有些人信佛,只单纯的把它当做一种宗教来信仰,每天念佛诵经,动辄嘴里就吐出一句“阿弥陀佛”。他们披着佛教徒的外衣,却做着反佛教的行为,在他们那里,信佛成了一件功利化的行为。佛教经典里的要义并没能起到教化的作用。而还有一些人是没有宗教信仰的,他们做起事来更加无所顾忌,不讲原则。这里我并不是说我们大家都应该皈依我佛,我的本意是想要大家从佛家所提倡的普世价值中领悟一些对我们的人生有益处的东西,把佛当做一种学说来看待,并把它应用到平常的待人接物之中去。
在《佛无灵》中,丰子恺要同佛做买卖,不是为了求利求生,是“所欲有甚於生者”,就是“不做亡国奴”,“抗敌救国”。他认为这些比生命都更加重要。得了比生更为贵重的东西,比起一幢房子这种生的附饰物,这桩买卖是获大利的,毕竟佛是有灵的。在结篇,丰子恺写了叶圣陶先生不惜自家的房屋被毁也要得比房屋更加贵重的东西,但他不信佛,不吃素,不护生,即没有本钱与佛买卖,而佛也愿把贵重的东西交付与他,可见与佛是做不得生意的。因为佛的目的很简单,就像《心经》最后的那句梵文音译过来的咒语说的:“揭谛揭谛,波罗接谛,波罗僧揭谛,菩提萨婆诃”——去吧,去吧,去到彼岸,到达那无限的极乐。很感人的一句,就像是在指引我们克服旅途的艰难险阻,一路跋涉最终达到我们理想中的境界。
如今,我们不逢乱世,没有家国兴亡的忧虑,每个人都在为各自的人生而奔忙,被生活中大大小小的琐事缠身,难得平静下来审视自我和眼前的世界。读一读《心经》,领悟一些佛家的智慧是很能让我们“入清凉境,生欢喜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