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娃子咋去了?”
“妈,娃子回来么?”
……
弟弟小名“鹏娃”,意喻鹏程万里。我们生在90年代,终于算是摆脱了被叫做“猫蛋”、“狗蛋”的命运。在那个有寒暑假可以消遣的学生时代,每每回家,总要问上一句他在哪。若是他不在,怅然所失“哦”一声后开始做自己的事;他在,也是“哦”一声后没了下文。然而,问他有没有回来貌似是一种约定俗成,一种无法改变的习惯。直至我们各奔前程,不能同时回家。
日子过得可真心快。关于他在襁褓里的记忆只停留在他出生那天。清晨,外婆把我从被窝里抱起来,眉眼含笑。我趴在妈妈身边,很不温柔地掀起被子想看看这个即将要与我争宠的小东西。只见他四脚朝天,一阵乱舞,真心有点黑啊。外婆慌忙捂住被子,用襁褓把他包起来。此后,记忆里的弟弟便是稚子模样了。
农忙的时候,我时常是抱着弟弟坐等家人归来。与其说抱,到不如说“拎”或者“提溜”。那时个头小,抱不起来,只能“拎”着他的胳膊一小段一小段的挪动。后来,小叔从电焊铺搞来一些铁板和轴承,给他焊了一辆“婴儿车”。自此,他的婴童期奔上了“小康”。那年我四岁。
事实证明,小叔是个能工巧匠,小铁车在后来承载了弟弟妹妹们的童年后锈迹斑斑。然而小铁车在门前的土路上一路高歌填充了我们关于童年的记忆,那些印着骄傲与欢笑的小日子终是汇入时间这条大河。只是后来在捡起生活的满地鸡毛的时候,回想起那些温存终于热泪盈眶。
弟弟大一点了,淘而老实。他从来不是那种让人担心的小孩,比如比如吃饭,不如不感冒。那时候,那些娇贵的少爷们需要大人一口饭一口菜追着满大街喂的时候,他已经很快自己吃完饭在逮蚂蚁玩了。“优秀”总会招致嫉妒,凡是谁家锁不见了谁家小孩被惹哭了,弟弟总是那个被怀疑的对象。小小的他被那些所谓的大人拒之门外亦或趁家人不注意推倒在地。我的心里充满愤怒,扯着他的衣袖骂他,不让他跟那些坏人家的小孩玩,他小脸憋的红红的,也不哭,只是说:“不是我,不是我……”。没几分钟,那些小孩又来找他一起玩了,于是,我不再加入他的玩伴的行列。只是直到现在,想起他被冤枉过的那些日子,依旧心酸而愤懑。
每当白杨抽芽的时节,也便是农村小孩最欢快的时节。弟弟的身体跟家门口的白杨一样,每逢春天便开始疯长。我们折树枝做草帽,拧“mingming”。为了折到高处的树枝,我怂恿弟弟爬树,并担保说一定会接住他。然而,他并不会爬树,竟然像小猫一样用脚蹬着往上踩,我在下面心惊肉跳。是的,悲剧发生了,他掉下来了,腿蹭着树干滑落,一截树枝戳进了他的膝盖,鲜血直流。坐在路边,他边哭边对妈妈说不要骂姐姐。那年,他四岁。看着他大滴的眼泪往下滚,我愈发惭愧。是他太诚实的表情烫伤了我的虚伪,就像一个大人哄孩子的糖球一样,已经接近于无耻。
弟弟是爱玩的。这从他每年的压岁钱的去向就可以看出来。他的压岁钱大抵是存不到初三的。甚至是初一当天就能买到各式的玩具枪。然后,一支,两支,长的,短的,再然后一顿胖揍。弟弟并没有因此小心翼翼,年年重复着同样的戏码。他用挨揍换来了他喜欢的东西,而我只是眼巴巴的望一眼橱窗里的布娃娃。这也就决定了日后他比我勇敢,比我更懂得追求幸福。
弟弟从小爱车。记不清什么时候家里添了四轮拖拉机,当时在村里确实是稀缺物。父亲喜欢下地的时候把他抱在怀里,父子两一起抱着方向盘。突然有一天,他说:“打一把回半把”。父亲一愣,继而哈哈大笑。自此,家里打麦收地,弟弟从来没离开过方向盘。初二那年,父亲买了一辆半挂给县水泥厂送货。某天装货时不小心从车头摔下来摔断了胳膊。正直秋收,需要拉麦草。我们家的地很远,路也不好走,弟弟开着拖拉机走得很慢。骄阳似火,加上偶有车辆并行或超车,我看着满车的麦草掩映着弟弟小小的身板,汗水滴滴答答,紧张,害怕。那年,弟弟十一岁。后来,有朋友说弟弟长得有些老成。我没有否认。我不认为这个词藻有什么不妥。他的担当,是其他小孩不能比拟的。
弟弟小升初,已然长成了“旗杆”。当时流行将孩子送进县里上初中。我爸随即一拍桌子,硬生生拉着他发小的手把弟弟送进了全县最好的中学。于是,在那个满是高干子弟的学校,在那个青春荷尔蒙亟待释放的学校,臭小子开始收到各色小纸条。青春这东西貌似就是这样,总有那么一股力量驱使着这些躁动的小心脏去对抗一些事情,比如早恋。那所中学纪律严明,学风一流,可也无法阻止这些孩子们热切的表达。那时,我上高二,很是惊讶这帮孩子的胆大。我像个唐僧,碎碎念加告诫,简直担心到了极点。好在我发现这小子当时只是享受这种被簇拥的感觉,也就作罢。那时候他从班长一路做到学生会主席,嗨,官瘾真大,当然也是我见过学习成绩最差的主席。
弟弟的初中生活惊险刺激,且不说为兄弟两肋插刀的典故。如果可以选择,我希望这些都不要发生,宁愿他本分老实。后来的后来,终是如愿考上了县一中。我不是一个有耐心的姐姐,所以对他的功课辅导从没有真正上心过。好在我算是个有良知的姐姐,喜欢跟他秉烛夜谈。在那些父母相对无眠的深夜,我曾和他瞪着星空畅谈理想与未来,也算是成长过程中不留遗憾的事儿吧。
去年,即将毕业。大学的洗礼并没有换来前程似锦,几年的学生会主席的荣耀没能改变他失业的悲剧。我们在夜色里迷茫,他叹口气,缓缓吐出的烟雾交织在一起。我们就这么默默的坐着,望着天空变成五彩的亮色。各色霓虹灯从城市的角落升起来,烟雾被各色光照的透亮——红与橙,蓝与紫——夜色变得雾蒙蒙的,渗透着干燥。
在我这待了些时日,回家恰逢征兵。我规劝,你去当兵吧,也许你注定就是当兵的料。体检,通过,入伍。在他入伍那天,我在办公室忍不住哭出了声音。
去年那个孤独的年,他发了录制的视频逗我开心,末了附上一句:“一家不团万家团”,这次,我没有哭,为他的成长感到由衷的骄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