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的朝圣》

这不只是哈罗德一个人的行走,也是莫琳的一次心灵洗礼。

是从好友奎妮寄来的一封信开始改变的。

奎妮说自己得了癌症,快要死了。

哈罗德几次提笔想要回信,却写不了几个字。

他准备写的信投递到信箱里,但每走到一个信箱都不肯投进去,直至走到下一个信箱。他不停地走,不停地走。后来走到了一个车站,在那里他第一次跟别人讲他的好友奎妮得了癌症的事情。

没想到女孩儿竟然深有体会,女孩告诉她关于信念的事情。去相信自己可以改变的一些事情。

他好像突然觉悟似的,给莫琳打了电话。说自己要徒步走过去看奎妮。他知道莫琳的反应,二十多年来,他知道自己无论张口说什么话,莫琳都会回答他。我不这样认为。

哈罗德几乎什么都没有带。他穿着帆船鞋,没有带手机,也没有像样的东西。他只知道奎妮住那个养老院,在北的方向。他只需要向北走就好了。

哈罗德几乎一辈子都没有怎么出过远门,他在酒厂做了四十几年,每天就是去酒厂,回家。他甚至也并不完全了解自己为什么一心非要走过去,他那么老了,没有任何专业的装备,没有带手机,怎么就能走过去呢?但他只管走。

旅途中也遇到各式各样的人。他在斯洛伐克的陌生女人家过夜。那是第一次。他给莫琳打电话的时候莫琳怎么也想不通。他也向旅途中的人请求要几片面包,或一瓶水。绝不多要。

但我相信,让一个人旅途中最寂寞的绝不是一个人在马路上,在桥上,在田野里形影单只的行走,而是你走着的时候,向你涌过来的无边无际的回忆。你在走的时候。回忆你这一生。你这一生,大大小小的,那些从前绝不能记起来的,或者深深埋藏在心里的,痛苦的或者快乐的,全来找你。

哈罗德就是如此。不管是天气晴朗,或是哗哗大雨。他路过的远远不止一路给他援助的,听他讲奎妮故事的,或者与他分享故事的人。这些人或许并不能了解他,为什么这么大年纪的他,一定要坚持走下去。

他也听了一个个的故事,仿佛置身其中,却又都与他无关。旅途当然并不顺利,有指手画脚的,有好言相劝的。有无动于衷的。还有他必须面对的现实,磨破的鞋子,臃肿的腿,动也不能动的身体,还有,虽然每天住着不贵的旅馆,但长期以来还是会造成一大笔费用。他甚至后悔自己不该太自作主张,一下子花掉自己和莫琳的养老费用。

无边无际的回忆通常就会在这时候涌上来。他永远记得莫琳把自己的东西收拾好,搬到客房去。不跟他说一句话。他记得莫琳怨恨的眼神,怪他没关心儿子戴维。莫琳是一个天生的好妈妈。与哈德罗的妈妈不同,那个一心只想离开自己和爸爸的女人。没错,妈妈最终离开了。后来,爸爸从酒馆里带来一个又一个女人,那些女人来了又走,直至哈德罗16岁的时候,爸爸拎了东西让他滚。

后来他才遇见莫琳。莫琳是那样的美。哈德罗跟父亲不同,他有稳定的酒厂工作,有美丽的妻子莫琳,还有一个凡事要做到第一,能考上剑桥的儿子戴维。但第三个20年的哈德罗过得算不上称心如意。新住处没有人知道他们的故事。从剑桥毕业的儿子患有抑郁症,他吸食大麻,后来花了很久的时间,用哈罗德的工具自缢。

莫琳就是在那时候开始跟儿子说话的。她宁愿跟看不见的儿子说话。也不愿意理哈罗德。他们两人的碰面仿佛就像是陌生人。哈德罗满心愧疚,而莫琳的心里充满了抱怨与对儿子的思念。谁也不主动张口。哈德罗以为莫琳会走,但她没有,她只是安安静静地住在客房里。门外的锁,阻隔了他们的沟通。

他为什么要想起这一切。“仿佛不仅仅是为了赶到奎妮身边,更是为了逃避自己。”这就像,人们常常为了不知所谓的目的,跳上一辆出租车,司机会问去哪里,乘车的人会说不知道,随便哪里,只要离开这里,带我离开这里。这恐怕就是逃避。

哈罗德在走的时候会想,既然他走了,儿子会不会因此回来看妈妈呢?在车站咖啡室的时候,哈德罗遇见了一个衣着光鲜的绅士,绅士给他讲了自己的故事。是一个男人与另一个男人的故事,他从未向别人提起,却跟哈罗德说了自己如此不为人知的秘密。“有时他们需要付出简直不为人道的努力来扮演”正常“,每天都要装,还要装得稀疏平常。那种不为人道的孤独感”。

哈罗德开始了她的旅程,莫琳在做什么呢。她不愿意让邻居知道哈罗德荒谬地向北出发了,只说了谎言,哈罗德病了。但她的心没有一刻不是忐忑的。她心里知道,凭哈罗德一个人的力量,她是走不去的。每天哈罗德都会尽量给她打电话,每去一个地方还给她寄过来一个小礼物以及明信片。每次在电话里,他们能说的话也不多,这也算是这两个人之间的联系了。她也会想,为什么在戴维溺水的时候,哈罗德只顾着系自己的鞋带,她恨哈罗德一点也不关心自己的儿子,他甚至没有抱过他。

莫琳去看临时医生,向医生解释丈夫如何为一个二十年没见的女人离家远走。她一口气向这个年轻的代理医生讲完这个故事,不能自已。莫琳会怀疑是不是哈罗德根本不爱自己,爱的是那个已经二十年未见的叫作奎妮的女人。

莫琳有些泄气,终于向邻居雷克斯承认了哈罗德的出走。雷克斯与莫琳谈论起奎妮。谈起了奎妮当时离开的原因。后来他们去酒馆喝了酒。因为自从哈罗德戒酒之后,莫琳也再也没有喝过酒,莫琳脑子里想着哈罗德,回味着四十七年前两人初次见面的情景。她很奇怪她究竟把那晚的记忆都忘在了哪里,为何这么多年从来不曾记起。

“她放佛亲眼看着当年的一幕:他微微弯下腰,嘴唇贴近她的耳朵,伸手拨开她的一绺头发,才开口说话,这大胆的举动让她感到一股强烈的电流顺着脖子传上来,甚至今日想起,肌肤下仍能感受到那一份悸动。”

他们是相爱的,可是怎么会变成今时今日的样子呢。

而哈罗德开始睡在野外。“他累了就睡一觉,睡醒又继续,有时他在黎明的晨光中与高峰期车流一块前进,走时他在如眉的弯月下踏着晨光前进,月光下的树干像骨头一样发着森森白光,狂风暴雨挡不住他的脚步,阳光炙烤下他依然不停前行。好像他等了一辈子,就是为了走这一趟,他不再在乎自己走了多远。”后来不知道谁报道了哈罗德故事,他们称之为21世纪的朝圣。哈罗德甚至有了一大批跟随者。但是当他回望身后的一群人时感觉即使站在人群当中,也没有一个人真正认识他。他依然是孤身一人。

哈罗德没有想到的是,莫琳居然会来找他。他们没有坐在一起,而是面对面坐下。莫琳希望他能回家。但是哈罗德慢慢地说:“我也想你。但是莫琳,我一辈子什么都没做,现在终于尝试了一件事,我一定要走完这趟旅程。奎妮还在等,她对我有信心,你明白吗?”这时他还信心满满。

跟随哈罗德的人终于先走了,带了花先去了奎妮所在的养老院,电视新闻都报道了。但是那些人根本不认识奎妮。“他是一个糟糕的丈夫,也没有做好父亲和朋友的角色,他连儿子的角色都做不好。”甚至跟随哈罗德的狗也走了。

哈罗德终于给莫琳打了电话:“我坚持不下去了,莫琳。”莫琳用电话信用卡给哈罗德在附近定了旅馆。太久没有在舒服的床上过夜,哈罗德哭了。模糊中不断闪现着这一路的画面:穿着裙子、眼睛被人打肿的男人;盯着奎妮的信看的肿瘤医生‘那个钟爱奥斯丁、对着空气说话的女人;满手疤痕的自行车手母亲,坐火车去看运动鞋男孩的绅士,等着永远不会回来的男朋友的马蒂娜……

哈罗德给加油站女孩写了一封信。写了他二十年前亲手埋葬了自己的儿子,写了儿子的酒精和药物上瘾,写了深受打击的妻子,写了自己因为醉酒而做的糟糕的事情,写了奎妮为自己背的黑锅。

也许这才是哈罗德真正要走一趟的原因,他们都以为他去看奎妮是因为与她的爱情,却不知道,当年是奎妮救了他。而莫琳也终于因为加油站女孩的拜访而了解哈罗德的心事。

他走或者不走这一趟,或许奎妮依然会离开。但对于哈罗德、莫琳还有奎妮而言都是不同的。这给了每个人一些时间去回忆、去思考之前因为情绪而没有注意到的事情。

比如,照片中儿子第一次学走路扶着儿子腿的人,是哈罗德。而莫琳原本以为,他根本不爱儿子的。

指甲缝里塞着泥土的感觉真好。重新养育一些东西的感觉,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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