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再走一遍明城墙吧。”
“为什么?”
“据说,那儿有1400多年的历史,我也想在那儿留下我们的历史。”
“可我不想变成历史。”
我不想变成李游的历史,不想只活在李游的记忆里,可时间最终还是把我们的影子留在了历史里。而我们会走在越来越远的时间里,继续开始新的故事,续写新的历史。我陪着李游重走了一遍当初我们第一次相遇时走的路,把那些足迹留在了西安的城墙里。
认识李游的过程像是一场冒险,第一次见到他时就已经是冒险的开始。那是大一暑假的下午,我一个人挂着相机走在明城墙内散步拍照,镜头里出现了一个十来岁的小男孩正用石子儿在灰色的墙面上刻字,心里有种想要冲上去制止的冲动。我刚放下相机,人群里突然冲出了一个男生。他一把拍掉小男孩手中的石子儿,一脸严肃地呵斥小男孩的恶劣行为。结果小男孩哭了,他的父母也赶了过来。男孩的母亲护着孩子,父亲抓着这男生不放,要求必须向他们的儿子赔礼道歉,还扬言再不道歉就要叫朋友过来动手解决了,男生面无惧色一言不发,围观的人开始多了起来,我拿起相机对着那一家人的嘴脸——咔嚓——闪光灯扫过那位父亲的瞳孔。他立马注意到了我,用手一把挡住我的镜头。男生就像当时拍掉小男孩手中的石子儿一样,拍掉了那位父亲的手,拉着我就跑了。
“你胆儿真大,居然敢用闪光灯!”他说。
“你胆子才大,拍掉小孩的手,又拍他老爸的手!”我说。
“你胆儿才大,我拍的是手,你拍的可是头啊!”他说。
“我用的是相机,这是新闻自由!”我说。
“你是记者?”他问。
“还不是,那是梦想!”我说。
“你学的是这个专业?”他问。
“猜对了!”我说。
那天的午后,阳光透着一股阴柔,软软地洒在他的额头上。
“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我说。
“理由?”他说。
“需要理由吗?”
“不是,我叫李游,李煜的李,游山玩水的游。”
李游不是西安人,他是来西安念书的,那天我们在互留了电话之后告别。我们基本不发短信,有话想说就直接打过去。他说,电话就是用来说话的,声音更直接,也更诚恳。渐渐熟络以后,我们也常常一起去回民街吃小吃,一路逛一路吃,有种大龄儿童的感觉。他迷上了裤带面,他让我把裤带面的一头含在嘴里,露出长而宽的面条拍照。他说,这大概就是长舌妇的样子吧。
他好像比我这个本地人更爱这个城市,对我而言,西安市一个有强烈疏离感的地方,总感觉有很多人不断地匆匆走过,但呼吸里没有暖意,可能是因为在这里立朝建都的次数太多了吧,毕竟是十三朝古都,老百姓眼看着楼起了,又眼看着楼塌了,好像有一种无常被写进了基因编码里。
印象中西安冬天的街道里有一种干枯而无力的苍凉,
仔细感受就好像全明白了,
春夏的骄阳有多热烈,秋冬的落叶就有多冷冽。
李游总爱买一些长相难看的把玩核桃。他说,虽然它们是已经干枯的植物果实,但同样拥有着某种缓慢而奇异的生命力,所以它们也应该被人喜欢,被人抚摸。他的话总是让我觉得他的心里一定住着一个老灵魂。那么仔细而缓慢地活着。
有次我们吃完宵夜准备回去,但他坚持要排队去买一碗凉粉带回宿舍,他拿起手机就钻进了人群里。等了很久,他还没回来,我只好打电话给他,这时我才发现他拿错了手机。我用他的手机拨通了我的号码,而对应着我的号码的称谓是四个字——长安姑娘。
后来我问过他,为什么存的是长安而不是西安呢?
他说,西安原本就是长安啊。
我点了点头继续问,可为什么你不直接保存我的名字呢?
他说,可你原本就是个姑娘啊。
我只好又点点头。
他笑了笑说,我希望你是长久平安的好姑娘。
那天,我们决定要彼此相爱。
但我想,大概早在明城墙相遇的那一次我们就相爱了吧。
不然我们怎么会互留号码,不然我们怎么会常常通话,
不然我们怎么会一起吃喝,一路走到了现在呢。
大三那年,李游拉着我去了骊山,我们搭上索道,看着越来越远的山路和种在山腰越来越小的石榴树,李游突然发了一条短信给我,那是我和他之间的第一条短信——“我的心因你而起了褶皱,从此你便是我的宇宙。”
那时候的我们都没想过,
宇宙里还有黑洞,
也没想过,
宇宙的外面还有什么。
我们从索道出口一路漫步而上,抵达女蜗殿,大殿入口写着“老母殿”三个大字,黑底金字,并不华丽却异常亲切而庄严。无论女娲补天的传说是不是真的,它都融化在了每一个中国人的成长记忆里。它是古代文明的诞生与象征,更是华夏故事的开端。我看着李游,而李游却看着更远的地方——烽火台。
他说,所有人都说他是个昏君,但我觉得他只是在乎爱情。我说,可是周幽王居然为了逗褒姒一笑,点燃了烽火台,多次戏弄了诸侯,太儿戏了。李游突然扭头反问,不爱江山爱美人不是所有女人最心仪的故事么?最终李游还是没上烽火台看看。他说,那地方不该是一个景点,应该留在故事里继续传说千百万年。
我们就这样,一路陪伴着彼此走着,很快我们就走到了毕业。和大多数异地的大学情侣所要面临的终极问题一样,我们被卷进了倒计时的漩涡,我们无法逃避从一开始我们就属于两个不同城市的事实。我们要做一个选择,虽然选择就意味着某种艰难的放弃。最终李游还是决定了,他要回武汉,回到他的城市。
在那个最后的夏天里,李游带我去听了一场演唱会,在一个很小的酒吧里,一个民谣歌手,一个吉他,主题是告别青春。那个歌手面无表情地唱了一首又一首,直到结尾时才说了第一句也是最后一句话“我唱歌,就是希望能在歌里再见你一面。”
散场后,李游才告诉我,那个民谣歌手是大他两届的师兄。师兄和女友在毕业后因为分隔两地而分手了。
我记得刚跟李游在一起的时候他对我说过,
其实他高中那会儿也写歌,但遇到了我之后就不写了。
就是不想把我写进情歌里。
他说,因为爱唱情歌的人总是不幸福的。
“我们再走一遍明城墙吧。”李游说。
“为什么?”我说。
“据说,那儿有1400多年的历史,我也想在那儿留下我们的历史。”
“可我不想变成历史。”
“我要回武汉了。”
“那我跟你回去。”
“不用,其实我已经在西安找到工作了。”
“那你为什么还要回去。”
“我要回去跟我父母说说我们的故事啊。”
我们会走在越来越远的时间里,
继续开始新的故事,续写新的历史。
我想无论将来怎样,我都会永远记得他的那条短信。
“我的心因你而起了褶皱,你便成了我的宇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