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希啊,你这个月四天假期打算怎么玩啊?”
这是刘希妏第一次听到这个家的男主人问她问题,而且还是问自己这个月假期怎么打算这种私人问题,她心中有些疑问,所以说的迷迷糊糊,笑着,“啊?就老样子啊,附近遛遛弯,或者去香港帮朋友们代购点东西啥的。”
刘希妏,上海大学前年的毕业生,在陈家已经当了一年多保姆了。
虽然保姆听起来不好听,但其实刘希妏只用负责这个家里六岁女孩陈可欣的教育问题。
陈家有专门的做饭保姆,专门的打扫卫生保姆,所以虽然这个职业讲出去不好听,但是刘希妏对这份包吃包住,工资将近两万,月休四天的工作很满意。
刘希妏家里都以为她找到了一个好工作,只不过和本专业没关系罢了。
其实刘希妏家境并不差,不至于要做保姆,但是这几年家里不仅做生意欠债了,还面临一些司法纠纷,她家早些年赚的钱都在两套房子一套门面上了,固定资产是有了,可是全是贷款的,每月光是房贷就有将近三万多块。
刘希妏的专业在大城市的市场上能有7~8k的薪水已经实属不易,工程监理类的工作对女生的不友好直接是明面上的。
刘希妏在干了半年本专业工作后,就当起了保姆。
由于她年纪尚小,不化妆不打扮也算得上是个小美女,陈家别墅周围的人和陈夫人的朋友们都有嚼过舌根。
从陈夫人嘴里知道的版本是这样的,“这个保姆是陈先生在外面包养的小三,应该是怀孕了,被陈夫人接到家里养胎的,陈夫人应该是生了那个女儿后落下什么病症,不能生了,等保姆生完就直接当自己孩子养大......”
刘希妏听说这个风波之后,冷静地问陈夫人,“那我是不是给您添麻烦了?”
陈夫人当时很惊讶,她以为这个小姑娘受人诽谤会生气,会委屈,但是她却先问是不是给被人造成麻烦了。
刘希妏告诉陈夫人:“我是领您的薪水,给你添麻烦了就是我的不对,如果您觉得这件事对您造成了困扰,我尽量挽回,如果您要解聘我......”
陈夫人打断,“哪里的话,你是待欣欣最好的小阿姨了,她现在成绩多好呀,我怎么会解聘你。我是怕这些谣言给你造成困扰。”
放了心的刘希妏,笑了起来,“不会的,我在广州一个人都不认识,闲言碎语只要不落在我爹妈家人的耳朵里,我都无所谓。”
于是那件事就这样解决。
刘希妏也知道自己的年龄会成为别人攻击主人家的理由,从此剪了一个厚厚的刘海,衣服全是米白色的通勤款,裤子全是黑色,一双匡威帆布鞋,一双洞洞鞋就解决了四季的穿搭。她也从不会和陈先生搭话,陈先生这个人本来也就忙,待在家里的时间屈指可数,和刘希妏能遇见的场合也基本没有。
陈先生沉默了几秒,这期间刘希妏都在想这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上个周末我带欣欣出去玩临时有事就叫你去花城广场接欣欣,你应该还记得吧,我们当时要谈些事情,最后还是没谈成......”陈先生一边拿包里的文件一边重新开口。
“哦,是这样啊。”刘希妏不知道他到底要说些什么,只是觉得不能让气氛落下来就敷衍一句。
陈先生没说什么话就走了,像是拿到什么有用文件,很着急的样子。刘希妏虽然觉得莫名,但也没放在心上了。
晚上,陈夫人看欣欣睡着之后,就来保姆间找她,她才刚洗漱完,头上裹着干发帽,洗完澡的她比平时油头黄面的样子好看多了。
她们三个保姆住在一间,有一张上下床,一张大床,虽然挤了些,但对行李不是很多的她们三个保姆来说,这已经很好了,而且大家白天都很忙,每晚到点就睡觉,并不需要这个房间来有什么多余的活动。刘希妏和做饭的保姆黄姨睡上下铺,另一个做家务的胖胖阿姨睡大床。
刘希妏和陈夫人走到阳台上,陈夫人贴心地问:“你头发还没干,这个风吹过来不会着凉吧。”
刘希妏笑了,“不会啊,我身体很好的。”
其实刘希妏在内心腹诽“广东这个天气还是很难着凉的,这家两口子说话总喜欢拐弯抹角”。
“你洗完头这样清清爽爽的样子真好看,年轻真好啊。”陈夫人看着刘希妏说。
“哈哈,被太太您那么优雅有品的人夸奖真的好开心。”刘希妏不知道是不是这个家庭主妇觉得家里保姆不应该长得好看,开始内涵她的长相。
陈夫人看着阳台下的远方夜景,“其实找你是有件事,不知道怎么给你说。”
刘希妏内心一紧,“糟了,这个话术,这个口吻,这是要辞退自己了,糟了,不会吧,还没找好下家呢”。
刘希妏不说话,就看着陈夫人,等待凌迟处死的样子。
“这两年生意不好做,我们最近在谈的那笔生意非常重要,如果这笔生意不成功,那么我们家可以说是要动用固定家底来周转了,有些旺铺现在出手就是大跌特跌。”
一听到说这些年生意不好做,刘希妏觉得自己这份工作是真的保不住了,紧张得胃里开始有翻江倒海的趋势。
“上次临时让你去接欣欣,一起吃饭的吴老板有看到你,他觉得你长那么漂亮,怎么愿意给别人当保姆。”陈夫人这话像陈述句又想疑问句,让刘希妏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
刘希妏尴尬地捏了捏自己干发帽,“那次是我已经放假了,但是突然收到要去接欣欣的电话,就急忙去花城了,那天正准备去香港玩,打扮得有些浮夸了。”其实刘希妏化的是淡妆,但她不知道陈夫人说这些是什么意思,只能是言语间接地解释一下。
“你除了保姆其实可以有更好出路的。”陈夫人轻声道。
刘希妏心想,完了完了,这是真的完了,要另寻出路了,自己有一天竟然会因为别人拿颜值当借口来辞退。
陈夫人看刘希妏不搭话,“小希,他们这个月末的聚会,你能一起去吗?”
“啊?”故事好像不是刘希妏预设的路线。
“啊?是说让我去和吴老板他们吃饭还是?”
陈夫人看得出刘希妏被吓到有些错愕,“你放心,绝对安全,你到时候和陈先生一起回来就可以了,就吃吃饭聊聊天什么的。”
刘希妏突然明白过来,这是让她去当陪酒女啊!
刘希妏语气突然就硬起来了,“之前您问我那么年轻为什么做保姆,我说我想挣钱,但是传统的上班族满足不了我,做生意我现在也还没有人脉、头脑和本钱,我这人也不愿意去昧着良心骗别人,读那么多年书形成的道德阈值太高了,所以更愿意用自己的双手,用自己脚踏实地的努力去挣钱。现在对我来说,也还是一样的,我不愿意违背自己的道德。”
陈夫人看着这个平时和大家说话温温柔柔的女生,现在嘴像机关枪似的说个不停,觉得那个想法看来是要死在萌芽里了。
陈夫人叹了口气,“你真是个好孩子,我就是随口一说,你也别放心上,去把头发吹干休息吧。”
陈夫人回到卧室给陈先生说了刘希妏不同意的事情,陈先生点了点头就翻身关注手机屏幕了。
陈夫人躺在床上,脑子里还是刚刚和刘希妏交谈的景象。
她心想,要是刘希妏答应了,她还得怀疑刘希妏是不是能胜任欣欣合格的小老师了,她不答应也挺好的。
刘希妏回到保姆间,负责做饭的黄姨就迫不及待问她陈夫人找她去干什么,是不是聊涨工资的事情。
其实刘希妏当保姆还不到半年的时候,陈夫人就开始给她涨了2k的薪水,后来又涨了一次,她现在有18k的月薪,但她从来没告诉过黄姨和胖姨。
其实从体力来说,黄姨和胖姨比她要累的多,但是薪水目前没有她高,她也怕这俩有什么不平衡的,所以就说一直没涨过。
她刚来那一个月,这两个阿姨都挺不喜欢她的,觉得大学生不应该来和她们没文化的竞争工作,看着她天天带着孩子玩一玩也有那么高薪水就更不喜欢她了。
是后来发现这个女生待人都挺礼貌的,会主动搭把手,月休的时候还会主动和这俩阿姨去吃好吃的,给她们拍好看的照片发给远在他乡的孩子们。加上这个孩子她家里那么多债款,也挺可怜的,都是打工的,没必要为难别人。
其实刘希妏给俩阿姨说的债款是虚高的,她为了显得自己可怜,说家里连房子都卖完了,爸妈现在在租房,年纪大了,又没什么技能傍身,只能按天数打着零工。
刘希妏给黄姨扯谎说:“没呢,是问我月末月休那几天有事吗,没事的话就不休了,他们忙,没空管欣欣。”
黄姨又躺下了,“哦,那你记得让她给你加班工资哦。”
刘希妏扯下干发帽,准备吹头发,淡淡说了一句,“好嘞,黄姨。”
吹干头发睡在床上,刘希妏觉得像吃了死苍蝇般地睡不着,双目闭着清醒到天快亮,心想自己真的很差劲嘛,让人觉得自己可以去当酒陪。
有时候她也会质疑自己的选择,别的同学工资是没有自己高,但是五一国庆人家到处玩得也挺开心的,有家底的就更潇洒了,而自己像是个没有自由的囚犯,好像除了钱自己也不知道职业是为了什么。
只不过好在她喜欢欣欣,所以上班的时间也不怎么难受,发了工资打回家里,还上欠款的时候她也是满足的。
只不过自己这个状态特别像当家庭主妇,她心想现在当了“妈妈”,以后就不当了,这份苦是真的苦,她还只用负责接送和教育部分都叫苦不迭。
可能是因为没睡几个小时,第二天送欣欣去上学,刘希妏脑子有些混沌,临出门还丢三落四。
出门才发现自己没来得及吃早餐,想着没胃口不吃也没关系,送了欣欣上学,开车回来的路上一阵心慌,她赶忙靠边停下,开了双闪,深呼吸调整自己状态。
吃了颗车上的木糖醇,感觉好多了之后就回了家。
才到家,妈妈的电话就打来了。她爸妈都知道刘希妏工作时间不接电话的,所以一般不会给她电话,刘希妏想肯定是大事,就去厕所接了电话。
昨天村里给她爸妈打电话,说她们家村里的自留地里淹死了个三岁多小女孩,让他们赶紧去处理,他们从市里赶到村里的时候小孩都已经准备埋了,刘希妏妈妈不相信那个地能淹死人就要求尸检报告,结果那家人就不让她爸妈离开,非要签赔钱的协议才让走。
“你没找村长,村支书吗?”
村里管事的主任说,“都是一个村的要什么尸检报告,大家都是一个村的会骗你不成。”
刘希妏他们家很早就离开村里的,村里的地基本都没怎么管,想着给熟人种着,等到落魄了也还有地来种,有点地也是好的。
“我们家哪里地里会能淹死人啊?”
“就是在他们村里建厂的旁边那块,他们排污水管全在这边,这块地要低洼一下,水就在这块地里蓄积起来了,我们去看了,不到一米深一米宽的水洼,怎么会淹得死人呢!”她爸妈在那边着急。
“别着急,他们要赔多少?”刘希妏冷静地问。
“要十万。我们现在哪里拿的出十万块钱......我们欠你二姨的钱都还没还呢,还有......”
刘希妏不想听她这一套碎碎念了,她知道家里这两年经历的事是前十年祸事累计起来都不可能衡量的,她也心疼爸妈哥哥因为这些事而天天担心,但是听多了,她真的没耐心。
“没事,你们先放宽心,我晚点给你们打点钱,还是把钱给了吧,我们不在村里多少年了,没有人会帮陌生人的,人家一个村的有人情往来,肯定不会站在我们这边。你们还有两桩官司要打,没有闲心来管这件事了,十万......你们再降点价格,让哥哥也试一试预支些工资。”
刘希妏挂了电话。
欣欣去学校之后,她把欣欣卧室整理好,看见黄姨买菜回来了,就走上去接过两袋蔬菜送到厨房,等黄姨进厨房了,她才开口,“黄姨,我爸妈那边这两天需要一笔钱,你有多余的钱吗?能不能借我点儿啊?”
黄姨现在54岁了,本分农村人,家里俩儿子都没有什么正经工作。黄姨和她丈夫早期打拼的钱都给俩儿子盖了房子,找了媳妇儿,丈夫在工地因为意外过世后,黄姨觉得自己待在谁家都不自在,就继续做起了保姆。黄姨的钱一般都是平均地给两家人,孙子孙女逢年过节也会甜甜地给她视频电话,她也就满足了。
黄姨乐呵着说:“只要不是开学季,我花给孙儿们的钱就要少一些,我这两个月的工资都还存着,你要几千,我可以先借你的。”
刘希妏有些不好意思,“我可能要借个上万块,几千不太够。”
黄姨一下子就沉默了,“啊,我这个,这个钱还得留着以防万一出现什么身体状况的时候用,我,我最多可以给你一万。”
大家都不是有钱人,对这种劳力钱很是看重,或许在某些时刻,一万可以拯救一条生命。
刘希妏看着黄姨为难的样子,眯眼笑,“谢谢黄姨,一万已经帮很大忙了,但是我可能要欠个几个月,我一会打欠条给你,半年内一定还给你。”
黄姨倒是相信刘希妏的人品,“欠条就不用了,你还能跑掉不成,我有你的微信,你的电话,你要是跑路了我就去找警察哈哈哈。”
刘希妏也跟着笑,“谢谢黄姨。”
刘希妏倒是没找胖姨借钱,她太苦了,不能借她的钱。
这一年多来,刘希妏基本是当天发了工资当天就用完了,压根没什么存款。
刚刚哥哥说按照单位规定他只能预支一个月工资总额的30%,也就3000块钱,但是有找同事林林总总借了三万块钱。
才能借三万块,这也不能怪哥哥,虽然他都上了五年班了,但是他这个岁数的同事们大家不是要娶媳妇儿就是要还车贷房贷养孩子,钱都很金贵。他的单位有军事化管理,对成员的生活一向很严格,有时候家里都害怕爸妈的官司会给他带来负面影响。
其实只要卖掉一套房就好了,但是有一套是哥哥在还贷款,那是家里没出事之前哥哥用了三年工资交上的首付,那套就是哥哥自己的房子。另一套房子如果现在卖了爸妈就真没地方住了,而且现在卖那套就是坐着扔钱。
至于那个门面铺子,似乎也卖不得,爸妈没有工作,这个岁数也找不到什么好工作了,他们守着铺子卖点烟酒米粮也能慢慢攒点钱把欠亲戚家的账给还了。
现在只有四万块钱,等到下个月还贷时候,压根不会剩下钱了,到时候又怎么还黄姨,还哥哥同事呢?
刘希妏想得头都大了,果然存款才是最重要,叫花子也应该留三分养命钱的。有多少花多少这种模式压根不能受到外部攻击,一点小的风吹草动,整个家庭都开始不稳定。
下午,美完容的陈夫人从外面刚回来,刘希妏就在心里打好草稿,走上去提能不能预支半年工资的事情。
心情不错的陈夫人虽然有些惊讶预支十多万,听了刘希妏的表述后觉得预支也不是什么太大的事,不过只同意预支十万整。
以为很难的刘希妏松了一口气,不枉自己兢兢业业对陈可欣那么好,之前还为了护住陈可欣烫伤了手臂。
刘希妏告诉陈夫人这事儿很急,如果可以的话,明天之前就把钱打到账户里。
本来答应的好好的陈夫人,回房间半个小时之后出来就改了口,“小希啊,不好意思,我刚刚问了陈先生,我们现在拿不出那么多钱,最多预支你一个月的工资,你先用着,好不好?人生嘛,事情总会过去的。”
悬着的心还是死了。
她刚刚接到爸妈的电话,现在讲下来得要八万块钱,而且要现钱。
现在就只有这四万块钱,哪怕预支一个月工资,也还差两万多。
她妈打算卖门面铺子了,刘希妏拦住她,“现在也卖不了,那么急,谁会出什么好价。那铺子是你们的养老饭碗了,留着吧。”
她深知忙了半辈子的父母要是没有这个小店守着,不知道之后会因为无事可做抑郁成什么样子。
刘希妏怎么也想不通,怎么两万块就压死骆驼了呢?
正在收拾,准备去接陈可欣的刘希妏被刚回家的陈先生叫住,“上次给你说过,月末和吴老板有个饭局,如果你愿意一起去的话,我先预支你五万块薪水,合作要是谈成了,我们再给你五万的奖金,你考虑一下。”
说完不等刘希妏回答,陈先生就自顾自上楼。
原来在这儿等着我呢,你们这俩夫妇。
刘希妏没说话,因为到接陈可欣的点了,她下楼开车去小学。
一路上,皱着眉的她都在想,要不还是接受这个提议了,钱是真的能让鬼推磨。
人格在金钱面前,啥都不是,自己装什么假清高啊......
她一路都在攻略自己。
自己也算是年均一万多公里数的“老司机”,今天差点撞到个机车,刘希妏赶忙提醒自己,“开着车呢,别瞎想。”
辅导完陈可欣的作业,她就找陈夫人当面答应了那件事。
不到20分钟,5万块入账,她把黄姨的1万加上一起汇给了爸妈,直到事情解决,爸妈发来回家的消息她才闭上眼睛。
第二天,陈夫人给了她几件较为正式的裙子,吊牌都还在,让刘希妏自己选一套好看的。
她选了一件款式很简约的白色无袖连衣裙,和一双低跟的银白色尖头皮鞋。在广州,她的个子算得上高的了,她觉得低跟的鞋对别人来说比较有礼貌。
月末开始抽新芽的树木们悄悄播散着粉末,温暖和煦的风诱使人们打开因寒冷封闭很久的门窗,于是这些看似无色无味的粉末就大面积潜入了房间。
不论茶几还是地面,手指一揩一拢,留在手指上的都是黄绿色的粉末。
对于没有鼻炎的人,只不过多了打扫卫生的程序罢了,但对鼻炎患者这些粉末是致命的难受。
刘希妏先穿上这身衣服,除了鞋子有些小,其余都很合适,陈夫人给她化妆品让她画一个得体的妆。
她把刘海梳在两边,中偏分,吹风机吹好之后,抹了点发胶定型,一边感慨这个眉上刘海确实太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