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片上的色波已经长成了强壮,英俊的小小伙了,兰天绿草背景下色波高高的跃起,双臂展开如翅,飞翔于晴空,健康黝黑的脸庞上绽开孩童般的笑容,天真灿烂,英气逼人。有着她妈妈当年的夏花般明媚。
我想色波的母亲现在也该轮转成了又一个活泼天真的小姑娘了吧?
我是在六年前第一次见到色波的母亲,那时她大概才二十五六岁样子,一身的藏族服饰,厚厚的头巾缠在头上,一层又一层,健康的脸庞上有两团藏族人特有的高原红,耳垂上银色的耳环一闪一闪,如铃当般的声音,常常飘在驻地的楼前楼后。
背上的背娄里背着当年小小的色波。
因了她常常带了自家的农产什么的来住地换东西,一来二往,大家慢慢熟了起来,连同那当年的小色波也不再羞怯在躲在妈妈身后,因着小色波及那年轻妈妈的可爱开朗,总会对他们母子俩送一些过季的衣物和一些新鲜的食品。
那母子俩的身影从来都是一起上来没有单独来过,母亲儿子,就象一幅充满了动感和温馨的母子随行图。
等到有一天,我正在对着门外的屋子里看着马丽华的灵魂如风时,色波拉着妈妈的手出现在门外,大而明亮的双眸充满渴盼又藏着闪躲,就连这个平时叮当活跃的女人竟也现出了难见的忸怩与羞涩,脸颊上的两朵红花竟也渲得更开了,母子俩就那样安安静静在门外站立着,直到我抬起头来。
原来,这个女人是来请客的。
这是我第一次去藏族人的家里。
累累层垒以泥抹缝的大块石头筑成的了厚而实的墙,木结构的门窗上以五彩的颜色画满了日月花鸟。门是打开的,上面挂着美丽的布帘子。这个热情的女人此时又现出一丝丝的不安来,而小色波则紧紧拉住我的手往里拽。
突然从外面的阳光里跨进来,屋子稍显幽暗与陕窄,进屋的瞬间一个高大的男子急速也略带不安的从身下的木凳上站起来把我们迎了进去,带着一丝慌乱向我们解释为什么请客的原因,原来是因为那一点点不算馈赠的给予。这个心思灵敏的小女人,这时却在屋边拖出高高的圆柱形酥油木桶欢快而卖力的捣起酥油来。
小色波开心的转在屋子里豪不掩饰自已的兴奋与一点点小主人的自豪。
此后便偶尔去色波家坐坐,看看小色波,与这女人拉拉家常。藏族人一般通汉词,聊天沟通是没有问题的。
来往得久了,这个女子便如浅山淡水似的在我面前一点一点铺展开来,一旦掀掉那丝丝与外族人交往的羞涩,她本性中的天真开朗以及那份原始的来自宗教的豁达与超然便来越发不可遏制的吸引了我,于是便更勤的去看她劳作与她聊天。
她讲起她雅鲁江边戏水捕鱼采菇捉鸟的童年(西藏东南角是西藏的原始林区有丰富的林业资源与自然风光,有塞上明珠西藏江南之称),讲起她一个在寺庙里的哥哥,讲起她美丽的母亲和爱喝酒的父亲,甚至讲起她与色波婚礼上种种异域的风俗与趣闻。。。
直到现在我仍然会想起那个如花女子多彩而艳丽的婚礼来:那如花的新娘如何怀揣小鹿竖起耳朵听那谐本(迎亲队伍的领歌者)的歌声传来,如何骑上马背在兰天白云下在花枝招展的迎亲队伍中在香钦(迎亲队伍的的统率者)和伴娘的陪伴下,沿途撒下砖茶与牛粪以示祝福。。。
我甚至还能看见那满怀喜悦盼着儿媳的婆婆如何在屋顶上摇动着羊腿(一种迎接儿媳进门的藏族风俗),以及那新娘头上盈盈波动流光的绿松石。。。
在西藏的日子也因为有了这藏族母子的明媚热情与质朴善良而日渐如流水如梭子般的飞逝起来。
那一年离开西藏因为有了色波母子的送行与依依不舍而变得格外离愁起来。
会偶尔打个电话,听听小色波的声音和那艳丽女子的叮当细诉,每每都会在刚通话时听见那如花女子因为跑步到店子接电话急而娇的喘息声。
此后两次进藏,都会带了内地的衣服,特产及玩具给那可爱的色波母子,当成亲戚一般的走动着。
直到小色波失去母亲,大色波失去爱妻。
听说是天葬,而天葬的习俗,父母妻子儿女等直系亲属是不能同往的。或者这也是为了让亲者能更好更美的思念远去的亲人吧?因为宗教的原因,藏族人是不为死者悲伤的,除了思念爱人的那份情怀,他们更相信,逝者去了另一个国度,并很快就会轮转。所以,一周年的忌日里,家人会举行盛大的"暧珠"(一种仪式),从早到晚饮酒狂欢,歌舞不断,以欢庆死者已经"投胎转世,开始了新的人生"。
那个如格桑花般的女子,从此只有纪念了。我不悲伤,因为我也信那女子已经开始了新的人生。
直到去年我再次进藏才又见到那渐渐长成的小色波,就是这张兰天白云下的小色波。因为那时色波已经进了县里的中学。
那天是在那女子,那个年轻的母亲曾劳作过的地里找到老色波的。从暮色灰鸽有一句没一句的聊到月上柳梢,与其说是在和色波聊天,不如说是以色波为思忆的载体纪念那个年轻的母亲,小色波漂亮而淳朴的妈妈。
在浅夜的凉风下,我和老色波坐在石头房子后面空旷的草地上,老色波悠闲的吸着烟斗,红色的山崖在浅色的月光下分外雄壮,天边第一颗星子孤伶伶的升起来,色波有一句没一句的述着过去的点滴斑斓,我望着远处零落散开的石头房子,几乎不敢相信那在歌舞声中笑曳生姿的一个普通藏族母亲曾经拥有过的朴素的繁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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