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父亲住的小屋后面,沿着墙壁,有一大块带刺的荨麻。传德在割草的时候总是要避开它,怕被伤到。父亲却连根拔起,脸上没有一点痛苦的表情。他说:
“痛不痛的事,我们可以自己决定”。
那是1948年7月,15岁的传德从城市来到一个森林里的农庄,和在这里工作的父亲一起度过夏天。
就是这个夏天,让传德铭记了一辈子。人生的痛,都由这个夏天衍生,决定了传德余生的色调。
这是《外出偷马》一书向我们讲述的故事。既是父子、又是朋友、还是象征意义上的竞争对手,传德与父亲演绎着爱与痛。
此书被Time评为年度十大小说、《纽约时报》评为年度十大好书,还被拍成电影。作者是佩尔·帕特森,当代挪威文学大师。凭借这部小说,他几乎拿遍欧美所有文学大奖。
帕特森的小说充满了北欧的冷冽与寂静,他的人物多取材自平凡小人物,主题多围绕人的孤独,或父子、手足关系与年少友谊的离去。《孤独星球》挪威分册只介绍了三位作家,除去两位诺贝尔文学奖得主,就是佩尔·帕特森。
《外出偷马》主要讲述的就是传德与父亲以及村里几个平凡小人物的故事。故事的背景发生在二战期间,挪威有德国驻军,父亲是帮助挪威抵抗军密传文件到瑞典的地下党。
一个夏天,为何几乎是传德的一生?让我们一起来看看这个故事,感受15岁的少年在一个夏天就经历失去玩伴、情窦初开和父亲背叛3种情感重创的悲痛。
·失去玩伴
1948年7月初,德军已撤走3年。传德从挪威奥斯陆来到这个离瑞典边界只有几公里的村庄。村里有个跟他同龄的小男孩,名叫约恩。约恩有两个10岁的双胞胎弟弟,一个叫拉尔斯,一个叫奥得。
约恩喜欢找传德一起玩,射野兔、钓鳟鱼、在河道里的圆木头上练平衡。有一天清晨,他来找传德去巴卡的农庄偷马,准确来说,是偷着骑马。
这件事听着很刺激,他们玩起来也很疯。传德从马上摔下来后,他俩去掏鸟蛋。听到传德说蛋可以变成鸟能活能飞,约恩突然有一串很奇怪的举动。他松手让鸟蛋从手中掉下去,还扯下鸟巢,把它夹在手指间捻成粉末。传德被吓得不敢说话,也不敢打扰他。
父亲把店里听到的关于约恩的事告诉了传德。原来,在偷马的前一天,约恩的弟弟拉尔斯用约恩刚刚打野兔的枪,误杀了奥得。
因一时忘记父母不在家要负责照看两个弟弟这件事,约恩出门打野兔。当他拿着战利品回到家没见着弟弟才想起,急得子弹都没拿出来就跑到外面找。两个弟弟原来是在地下室玩,上来后看见约恩靠墙摆放的枪。拉尔斯拿起枪,学英雄哥哥约恩扣下了扳机,子弹近距离打中了奥得的心脏。
奥得的葬礼,让传德记得3件事。第1件是父亲和约恩爸爸没有对视,只说了句 “节哀顺变”;第2件是拉尔斯在弟弟的小棺材被下放到墓穴后,突然狂奔起来,不停地在墓园里跑,后被邻居抱住,却一声都发不出。约恩也没说话,只是直直地看着传德。第3件是传德为再也不可能去偷马了感到悲哀。
“失去性命,就好像你手中握着一个蛋,手一松,蛋就掉到地上碎了,从此它就什么都不是了。如果你死了,你就是死了,不过一转眼的功夫,不管你有没有意识到那是种怎样的感觉,总之就是结束了。”
·情窦初开
奥得的丧礼后,约恩离家出走。从此,传德再也没有见到约恩。
传德和父亲帮忙巴卡叉干草。见到约恩的妈妈,传德突然就有了懵懵懂懂的念头,接近大人的想法了。他也发现了父亲与约恩妈妈之间的异样。
砍云杉时,有约恩妈妈在,传德和父亲就特别卖力,传德也觉得自己有神力,特别想表现,特别地勤快。
然而,意外来了。约恩爸爸似乎知道传德父亲对妻子的心意,所以,所有在场工作的人都听传德父亲的,唯独约恩爸爸,他总在挑战传德父亲的权威。当约恩妈妈望向这两位站在圆木堆上暗中较劲的男人时,传德对约恩妈妈做了亲密的动作——把她的肩膀搂住。
这一动作令到两名正在堆木头的男人失手,木头失控砸向约恩爸爸,他的腿断裂,肩膀重摔。
传德第一次对父亲闪过一丝恨意,这恨意排山倒海来到了狂怒的边缘,他认为父亲毁了自己此生到目前为止最完美的一刻。他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整个人都快要爆炸了,甚至没有记得自己有没有为约恩爸爸难过。
而约恩爸爸在妻子的怀抱中凄惨地哀号,也许因为他的伤;也许因为他的一个儿子死了,另一个离家出走,很可能一去不回;或许,还因为他感到和看到妻子与传德父子之间的微妙。总之,人生似乎都没有指望了。
对传德来说,从此刻起,一切都不是原来的样子了。他决定把痛藏在身体里,不让它显露在脸上。
·父亲背叛
传德其实很爱父亲,也很敬佩他。父子情深似朋友,父亲称呼传德为老大。
在传德的心目中,父亲无论做什么事,都很有信心,相信自己一定会成功。
父亲超爱建筑、马达、机械方面的东西。他的工作不定,有时还会离家远行,时忙时闲,不是领薪水的那种工作。在传德7岁那年,德国战机进入挪威,不久后,父亲第一次出了远门。
在约恩爸爸受伤被送到医院那晚,约恩妈妈为了照顾拉尔斯没有跟去医院,父亲也没有在家睡觉。第二天早上传德起床后,在河的这边,亲眼目睹了父亲和约恩妈妈坐在椅子上,她在哭。
1948年这个夏天,发生了这么多的事。传德还从父亲的秘密战友弗朗兹那里得知父亲的工作内容,父亲与约恩妈妈在地下工作中产生了感情。
当传德被恋上约恩妈妈这个念头控制的时候,他视父亲为竞争对手。在砍伐树木时,他暗中与父亲比拼;当看到父亲和约恩妈妈坐在一起时,他会去挤坐在他俩中间,很大声地说话。
目睹父亲背叛,做为儿子的他努力想着母亲,可是却看不见母亲。母亲消失了,跟这一切完全搭不上边。
传德很痛苦。自从得知父亲的故事后,传德看父亲不一样了,不知是更亲切了还是更生疏了。
但当他单独和父亲在一起时,他可以把这一切放在一边,他们还是好朋友。他和父亲一起想办法把砍下来丢在河里的圆木顺流到瑞典。
做为大人,父亲其实很懂传德。在传德的成长路上,他亦师亦友,经常看破但不说破。父爱如山,他给了传德很大的尊重。
在小男子汉懵懵懂懂的感情面前,他承认他和约恩妈妈的感情,也承认自己做错了。
当传德从马上摔下来时,他会说:“心里有痛,就让它去吧,别放在心上,对你没有好处。”
当传德不敢用镰刀割荨麻时,他会不露声色地做示范,直接用手连根拔了。他说:“痛不痛都由你自己决定。”
1948年夏天过完,父亲送传德回家。父亲跟他说,这个夏天很了不得,并告诉他,这就是人生。
“你能从发生的各种事情里头学到很多,尤其是在你这个年纪,不管什么你都必须接受,过后记得要好好的思考,不要把它忘记,也不要怨恨”。
·孤独养老
如今,时间来到1999年11月初,传德已67岁。第二任太太3年前死于车祸,跟她是好朋友的姐姐也死于癌症。一个月内连续两位亲人去世,向来严肃的他更失去了跟人谈话的兴趣。他不想再工作,办理了退休,找到了这个全新的居住地——挪威东部的一个小村,在他一直想要亲近的一片森林里。
现在,他一个人住,养着一条狗叫莱拉。自己的大部分事情,他都不想请人做。他想在自己可以利用的时间里,做自己想做和能做的事。家务慢慢做,房间慢慢收拾。
他虽然很享受目前的生活,但也感觉到自己老了。比如,每天新闻全天候播放,但他有时会觉得这些新闻对自己已经没有意义,不再能改变他对世界的看法了。
在这里,他意外遇到了童年伙伴拉尔斯。拉尔斯也一个人生活,也养着一条狗。
既然是邻居,不可能装作不认识对方,即使传德很不希望拉尔斯认出他。当他们“不得已”相认后,两人又“不情愿”地回到了那年夏天。
拉尔斯告诉传德,他的爸爸自从1948年受伤后,就没有再回家,一直是他在经营着农场。后来,24岁的约恩突然回家,说要接管农场,人看着却病恹恹的,像瘾君子。因为妈妈对约恩突然回来接收农场不置可否,20岁那年,拉尔斯离开农场,再也没有回去过,也从此不知道他妈妈的消息。
·痛不痛的事,我们可以自己决定
传德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7岁那年,他和姐姐在河里游泳,不是觉得快乐,是觉得应该做一些加倍努力的事情,一些让自己痛苦的事。
那个记了一辈子的夏天,他的痛苦来自童年玩伴、父亲和约恩妈妈。15岁的他,几乎是不声不响,默默承受。他用这种方式保护自己,让自己的痛苦不再扩大。
1948年秋天快过完的时候,父亲来信,说他不会再回家。传德和母亲去瑞典银行取父亲存在那里的钱。在问路时,传德被激怒,差点要打人。在最后的关头,他放下了拳头。他知道,如果他真打下去,他就会有不一样的人生。他选择了自己决定自己的人生。
长大后,传德还是相信人生是由自己塑造成型的,他认为不管值不值得,自己负完全的责任。
67岁了,凡事都想靠自己的想法也一直没变。传德认为他具备孤独一人的能力,觉得没有什么可怕的,因为他一直是穿金裤子的小孩,他只要把手伸进口袋,就有掏不尽的闪亮金币。
他知道别人对独居老人好奇,他会温和地告诉别人他的一些故事,但别人怎么看他,他无所谓。他保持礼貌和微笑,为的是不让别人对他产生偏激的想法,不想给别人触碰到他的机会。
直到拉尔斯在他生命中的再次出现,还有女儿千方百计找寻到他的住处后来访,他才发现自己有了变化。院子里的桦树被雪压垮了,拉尔斯帮传德一起处理,两人合作得很愉快。拉尔斯的态度很有感染力,传德发现他愿意依赖别人了。当女儿问他是否不愿意她来看他,他竟然开口跟女儿说不要走,还考虑接受女儿的建议装一部电话。
传德一直爱看狄更斯的书,书中的主人公都把命运抓在自己手里,不让别人主宰。所以,一直以来,他学会把自己的痛埋在心里,不与人诉说,自己默默地舔伤口。就算是晚年,他也不想再改变什么,他只想一人独处,不被打扰,愿意的时候,他也可以走向热闹,这是他的规划。他相信,只要自己愿意,他能从过去的故事里走出来,一切都是自己说了算。
我们每个人的人生,都是五味杂陈,我们如何处理生命中的种种遇见?是不管不顾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还是像传德一样,隐忍深埋,暗暗做自己的英雄?
不同的选择,将带来不同的结果。但如果我们相信,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所有的人和事,都是为了成就自己,那么,当重创来袭,我们才能保持积极乐观的心情,并像传德一样,把主动权抓在自己手里,痛不痛,自己来决定。生命有重创,也会有馈赠,让我们勇敢做个决定自己人生方向的主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