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2046

我的一位同学在写到王家卫的时候，总是喜欢将其与姜文对比，称，姜文热烈得狂放，王家卫热烈得优雅。不可否认，这样的说法有一定道理，王家卫的电影，确实在压抑克制中处处深情。然而若要给王家卫的电影贴上一标签，我想，恐怕是文艺。正如某次课上我很喜欢的一位老师所说，王家卫，是电影中的文学，电影中的先锋派。

我很喜欢先锋派，喜欢苏童，喜欢毕飞宇，喜欢北村，正如我喜欢冷峻，残忍，喜欢欲言又止，喜欢磕磕绊绊。大概也正是因为如此，电影中，我尤其喜欢王家卫。

2046不是王家卫最负盛名的作品，却是王家卫一个时代的终结。整个六十年代，起于《阿飞正传》发于《花样年华》，终于《2046》。

“一群痴男怨女，千方百计要去一个叫做2046的地方。我尽量写得香艳离奇，乐而不淫，故事很受欢迎。”

“每个去2046的人都只有一个目的，就是找回失去的记忆，因为在2046，一切都不会改变。没有人知道这是不是真的，因为过去的人，没有一个回来过。”

2046，是周慕云笔下虚构的一个极乐之地，也是真实的存在。在我的理解里，2046就是回忆，就是过去，就是时间本身。

人会死，树会死，鸟会死，万事万物无不过生死之间，那么时间呢，时间是不是也是在不停地生死轮回？过去了的时间是被遗忘还是死去？也许，2046就是一座坟墓，用以埋葬时间。

当一个人溺于过去不能自拔时，这个人便连同时间携裹着过去逃往2046。

周慕云在构造2046，他自身也被长期埋葬其中。在苏丽珍面前，他在寻找着从前那个苏丽珍的影子，在离开苏丽珍之后，他却又禁锢在苏丽珍那个没有答案的回答中。他执着于苏丽珍的回答，却忘了反问自己。

他想逃离2046，却又在列车上陷入了另一段无望无告的情感挣扎。

“一个人要离开2046需要多长时间呢？没有人知道。有人可以毫不费力地离开，但是对某些人来说就需要很长的时间，需要付出很大的努力甚至遍体鳞伤。我已经想不起我在这列车上待了多久了，我开始觉得寂寞。”

他不停地向那个机器人追问“跟我走吧”“跟我走吧”却始终得不到回答。他起先以为是机器人的反应迟钝，“她们想笑的时候，要好几个小时才笑得出来。想哭的时候呢，她们的眼泪也许要等到明天才能流出来。”这里是王菲所饰演的机器人在列车窗边流泪的镜头，窗外流光飞逝，绚烂且无穷。这个镜头，几乎令我落泪。也许此时的她，已经忘了自己究竟为何落泪，而她为之落泪的人，永远也不知道她已经流泪，还默然地认为，她不过是无动于衷。岂不可悲。

后来他明白“那个机器人不回答你，未必是因为她迟钝，或是她不喜欢，也有可能，是她已经心有所属。”

现实里的周慕云爱上的王菲所饰演的房东大女儿，最后，她追随着自己的爱情去了日本，结婚。最后，就如列车上的机器人一直望着时间的隧道，无言，他也一直在离开2046的旅途上，永无止境。

他以为他能离开，或者已经离开，“没有人知道这是不是真的，因为从来没有人回来过，我是唯一一个。”

“没有人知道这是不是真的，因为去过的人，没有一个回来过。”

然而，周慕云爱上王菲，却是我意想不到的，我以为他会爱上白玲。

白玲是在这部片子里，我最心疼的一个角色。特别是当她收下周慕云的十块钱，说：“如果下次来，我还是这个价。”到最后，她与周慕云决裂，周慕云依然油腔滑调对她说着同样的话，“如果下次你想要，我还是这个价。”她为周慕云一次次降低自己的底线，一次次放弃自己的高傲，将自己放在最卑贱的位置，却始终得不到周慕云的另眼相待，哪怕只是和那些女人一点点的不一样。也许在周慕云的心里，第一次见她，就已经给她划定了位置。

其实也可以理解，毕竟她与周慕云，除了肉体的关联，一无所有，而王菲所饰演的房东女儿，却能帮周慕云用笔去表达他拗于物欲所不能表达得东西，他并非一开始就写色情小说，并非一开始就逢场作戏，只是为了生存，身不由己。而房东女儿是她的读者亦是他创作的引导与源泉。这大概就是灵魂交流与肉体碰撞的不同。白玲最可悲的是，明明只是肉体的交易，却偏偏附上了感情。不过是一具身体一块肉，换了谁，换了哪里不行？

《2046》是王家卫一个时代的终结，2046却是记忆的延续。

2046是一座围城，外面的人千方百计想进去，里面的人想摆脱却永远也不能。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2046，要么身陷其中，要么在离开途中。这段旅途，永无止境。

后记： 我并不擅长写影评，这篇诸多不足，诸位权当废话消遣，然而王家卫的电影，不论是《东邪西毒》还是《重庆森林》，《阿飞正传》都有其独到之处，都是一种独特的标签化的王家卫体。这种文学的电影方式，大约也是他的电影特别受文艺青年欢迎的原因。独树一帜，自成一体。后来的导演，个人觉得，李玉与王家卫有相似之处。尽管很多人诟病，我却认为，李玉与范冰冰的组合是特别的，也只有李玉才能将范冰冰的美展现得淋漓尽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