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时,一些好友常拿我开心,说我是“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
现在,花枯了,牛粪也干了,再也没人跟我开这种令人浮想联翩的玩笑了!
那天,老年合唱团组织集体郊游,间歇时,团长别出心裁地举办了一个“忆往昔”活动,要求每人说出自己的初恋故事和与初恋最难忘的一次经历。
团员们都非常踊跃的抢着发言,气氛非常活跃,开心的都忘记了自己的年龄。
可我却犯了难了!从部队退伍时我刚满二十,爸爸的老上级就跟爸爸商量,要娶我做他家儿媳妇。
我们是在一个武装部大院里一起长大的,从小卧爬滚打、上树揭瓦天天混在一起,甚至经常就挤在一张床上睡觉。过来人都知道,像我们这样的经历,要想发展成为恋人,概率不是很高的。更何况我退伍回来再见到他,感觉他还是小时候那么高,就没有长个儿,而且还长了一身的横膘,因此才有了“鲜花插在牛粪上”一说。
漫说是初恋,我俩压根儿就没谈过恋爱。可面对那么活跃的气氛,不能说到我这儿就打句号了呀!那该多扫兴呀!为此我开始绞尽脑汁地回忆往事,争取找出我的初恋,我可不想因为我没有恋爱过,而扫了大家的兴趣。
我最美的花季年华是在部队度过的,和军区总医院的众多护士一样,开朗活泼无忧无虑。再加上部队有铁的纪律,几乎没有听说过违纪谈恋爱的事情发生。我们所接触的病人,也几乎都是军人,我不想把那时的人性说的多纯洁,像是不食人间烟火似地。但那个年代的军人的确是比较单纯,跟电影《芳华》里描写的完全是两码事。
因此,在我的整个花季年华中,就没有被异性骚撩过,自己脑子也从没走过那根弦。可今天郊游活动,团长出的这个题目,恰恰触动了我人生中的一大遗憾,因此我使劲想,终于想到我唯一出现过一次的春潮涌动……
那天正值我当班,接受了一个住院的病人,小伙子军容整洁,英俊魁梧,一米八五的大高个,却很是文静不善言语。他是来做膀胱镜检查的,入院后是我为他做的灌肠。估计他是第一次在女孩子面前暴露隐私部位,显得特拘谨还腼腆,闹得我这个极具职业操守的护士,都有点受他的情绪感染,有意无意地多留意了几眼他那不愿示人的敏感部位。
适逢八一建军节,医院举行联欢晚会,礼堂里摆放着各行各业送来的水果,各科室的医生护士和病人,分别聚在划定的区域里,一边吃着水果,一边观看节目。那时候的联欢跟现在的联欢还不一样,没有导演和艺术策划之类的规范,也没有彩排走台之类的程序,任何人都可以上台表演,台下各科室还相互拉歌,起哄要对方出节目。
轮到我们外三科被起哄上节目了,我们一个预备好的女声小组唱唱完之后,台下的战友们却不肯放过我们,起哄的更加厉害,一定要我们科再表演一个节目,这下可好,我们就准备了一个节目,一时慌了阵脚,把护士长急地直跳脚。
这时,只见这位病号缓缓地走上台,因为他刚做过膀胱镜检查,走路还不是很方便。他上台后,跟尴尬地晾在台上的我们挥了挥手,满面笑容地对台下介绍;他是外三科的病号,代表外三科献上一个节目。随后从兜里掏出一支口琴,吹奏了一首《军民鱼水情》。那欢快又熟悉的乐曲,博得了全场经久不息的掌声,“再来一个!再来一个!”的起哄声,后来演变成有节奏地“外三科来一个!外三科来一个……”的欢呼声。
这时,只见这位病号朝台下再次鞠了个躬,自报节目,再为战友们朗诵一首高尔基的《海燕》,这也是一首大家都熟悉的散文诗,在病号那浑厚的嗓音、极具穿透力的清晰吐词、富含感染力的表情渲染中,竟带动了全场观众的集体小声附和……
当朗诵到最后一句时,几乎所有的人都起立使出最强的底气,齐声高喊:——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把整个晚会推向了无法攀比的高潮。
那晚我值晚班,实在是难以按捺涌动的春潮,找了个为他驱赶蚊子的理由,撩开了他的蚊帐。我意外地发现,他拿着手电侧卧在床上看书。这可是违反纪律的,他见有人撩开蚊帐,急忙熄灭了电光,装出马上就要睡觉的样子。
为了缓解他的紧张,我悄声说道:“看什么书呀?”
他把枕边的两本书顺手递给了我,我在他的床沿坐下,打开手电,一本书名是《诗词格律》,另一本是《永别了.武器》。当时我想起了钱钟书的名句:借书是恋爱的开始。便鼓足勇气悄声说道:“能借给我看吗?”还自圆其说地找了个借口:“我值夜班。”
我下班时,想借还书的机会再跟他接近接近,可他还在熟睡,我就把书重新揣进兜里,心里的小九九不言而喻。
接下来我一连休息两天,到第二天时,我这心里就像有无数蚂蚁在爬似地,干什么都没有心思,一直盘算着想去见他。坚持到吃过晚饭,我来到他的病房,把书还给他后,没话找话地问:“吃过饭了吗?”
“吃过了。”他接过书后,也不问我有什么感想,也不主动挑个话题。
我想他也许就是那种不善言辞的性格,便主动说道:“没出去散散步呀?”
“哦,去了,走到大门口,又被撵回来了。”
医院有规定:穿病号服的,一律不许走出住院部。他这一说,我明白了,他是想到外面去走走。我立马悄悄地跟他说:我去把你的军装偷出来好吧?
他仰着脸,带着有点稚嫩的微笑望着我,少顷,点了点头。
趁他换衣服的当口,我跑去约了一个室友,又跟班长请了个假。这是必须的,部队有纪律:严禁一个人外出。
我们军区总院大门外就是西湖公园,我主动去租了一条船,那个病号也挺主动的坐在船尾划船,我和室友并排坐在船中部,她也是一个话不多的人,一眼就认出了我约出来的这个男人,就是那天朗诵的人,她什么也没说,只是投给我一抹神秘的抿笑。
那晚的西湖夜景真美呀!那年代没有亮化工程,没有人工雕琢的痕迹,一切都是那么自然,那么朴实。
小船在湖中摇曳着缓慢前行,湖水在月光的辉映下,泛起层层鳞波。我和室友分别将一只手插在湖水里,享受着凉爽的湖水荡涤肌肤带来的柔顺舒适。我真想时间就此停滞,让我们永远占据这恬静的时光。
此时,一阵歌声打断了我的冥思……
风啊!你轻轻地吹啊!
船啊!你慢慢地走啊!
让那不尽地长江水
在我的心上流
掀起爱的波澜
激起美的遐想
……
这是一首脍炙人口耳熟能详的歌,此刻,从我的身后传来,铺洒在静谧的湖面上,显得格外亲切,沁人心肺!
护士上班第一件事就是查看值班牌,待我再上班查看值班牌时,却遗憾地发现上面少了他的名字。
他——出院了。
从此我就再也没有找到过那种令人魂不守舍的感觉了……
我如实地跟合唱团的朋友们讲述了隐藏在我心里四十年的故事,可是大家却不肯放过我,说我的故事是编造的,一定要我说出他的名字。
我推脱说:护士只记得病人的床号,那么多病人那里记得过来名字呀!
其实他的名字已经深深地刻在了我的记忆中,并时不时地还会在脑海里泛起一阵涟漪。
但我不能说出他的名字,因为我没有征求他的意见,也不知道他现在过的怎么样?但愿他过的很好,很幸福。我会永远默默地祝福他的。
只是,他(她)们又说我这不算初恋。
——你说呢?
(石岩原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