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的大门訇然打开。
以前过年刚回老家,脚不沾地第一件事,便是按下那上了年头的暗金色门把手,嘎吱嘎吱地打开那扇门。门内是圆形木制饭桌,正对门坐着的身影,暗红色的唐装板板正正,头上戴着黑色毡帽,脊背直挺挺地。
是太姥爷。
太姥爷就像故乡的一块沉默的路标,哪个小辈回家,总要提一箱白酒,或几盒点心,先来看望太姥爷。
太姥爷九十多岁了。他子孙满堂,不说一百,几辈加在一起,也有五六十人了。可他不仅能分清小太孙太孙女的名字,连哪个儿媳是做什么工作的,哪家姑爷兄弟有几个孩子,都如数家珍。母亲是整个家族第一个大学生,他逢人便夸,还记得他拉着我的手,中气十足地笑道:“读书好啊,有出息!好好念书!”
太姥爷身体一直硬朗,这个年纪还能骑着自行车到处走,每个春天都犁地挑水。十里八村过年时都称赞:“家有一老,如有一宝,你家真是好福气!”
小时候,他常常用脸贴着我的脸,胡茬有些扎人,痒痒的。近些年,长大后的我好似与他生分许多,又好似习惯了他的存在,有时甚至只匆匆看望他一眼便离去。
他儿孙绕膝,想必是十分幸福的。
据说太姥爷十多岁时便上战场斗过鬼子 ,后来开了大车,在当时可以算家产十分丰厚,养活了一大家子。
太姥爷很有文化。九十岁的时候,他在舅舅婚礼上致辞,滔滔不绝讲了十分钟。据说母亲出生那年,他看了看墙上的几幅伟人像,缓缓吐出两个字:“学军”。
他的一生,就是一个传奇。他的伟岸与好强,延续到生命最后一刻。
诊断结果下来的时候,我们回去看望过他。他输着液,静静地陷在床上,周围簇拥着小辈,讨论着他的病情。
太姥爷耳朵不好,他听不清。
见到我们进来,他尝试几次,没能坐起来,啊了几下,也没法说话,只是向我伸出手。
我愣了一瞬,在家人的提醒下,握住了那只温热的大手。
那是我第一次从上向下看着他的眼睛,那双眼睛里,有历尽千帆的疲惫,更充斥着不舍与悲伤。
那个瞬间,我感觉有什么东西从他身上传到我的身上。
我的眼睛红了,他也放手了。
老姥爷挂上了另一瓶点滴。他连忙招手,示意自己不再打了,老姥爷解释不是给他打的,这才歇下来。
太姥爷那时,心里不知在想什么。我不敢揣测,回想起来,眼泪顿时开始蓄积了。
太姥爷去世了。人们在他的葬礼上悼念时,我正在进行协作校期末考试。
没有想象中或电影里的悲痛欲绝。内心空空,什么都没有。
只是觉得,一个很重要的人永远从自己生命中消失了,而那些可有可无的记忆即将成为绝版,也许三十年后,我会偶尔提起他的存在,想起我们的生命曾有过一段短暂的交叉,转眼又忘却了,就像从未经历。
我再也没有太姥爷了。
也许他阖上眼睛之前,脑海中曾浮现自己这些子子孙孙的影子,默念着他们的名字,寄予最真诚的祝愿。
我们是最幸福的孩子,我们曾得到一位宽厚、深沉、博学、体面的老者的祝福,曾在牙牙学语之时拽过他的唐装,每年五一时为他祝过寿,也将在他宽广的羽翼下走向更远的远方。
不论哪个宗教,都相信人离世后会走上一条通往天国的路。太姥爷,您这一生漫长又疲惫,请您好好休息,朝温暖而光明的来世出发吧。您不必回头,我们都在幸福的阳光下向您挥手。
太姥爷,我们今年回家,拉开那扇大门,面对空荡荡的桌椅也许会寂寞,但记忆里的您始终身着唐装,直挺挺坐在板凳上,向我们招手呢。
唐装——纪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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