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外地嫁来马荡的女子肖琴,几次三番要认母亲做干妈。
肖琴是个苦命人,小时候父母把她当作掌上明珠,可是,长到十岁,爹妈先后过世,只能在哥哥嫂子手下讨生活。
偏偏哥哥老实无用,三拳打不出一个闷屁,嫂子又是个狠角色,哥哥凡事都听嫂子的,不敢走出她画好的圈子半步。
肖琴长到十八岁,嫂子敲了一笔彩礼,把她嫁给“独眼龙”四猛。
肖琴结婚三年肚皮一直没有动静,为此,强势的婆婆时常指桑骂槐,甚至动手打她,四猛非但不护她半点,还变本加厉地骂她。
半夜里,肖琴经常被打得鬼喊狼叫,有时跑出家门,又无处可去,只有蹲在河边嚎啕大哭。
四猛家在我家西北角,不过200米的距离,多年的邻居,母亲对她家的情况了如指掌。
白天黑夜,听到肖琴的哭声,母亲都会去她家说和劝架。
开始,肖琴婆婆对我母亲还算客气,后来说话越来越难听,怪我母亲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母亲没有回退,跟她婆婆据理力争。母亲就是这个脾气,遇硬则硬,服软不服横。
肖琴婆婆自然也不是吃素的主,于是,两人各不相让,争吵了起来,甚至互相破口大骂。
也有邻居要拉我母亲回家,“何必为了别人的事劳精伤神?找骂找气受不值得。人家再坏,回过头还是在一个锅里吃饭,一张床上睡觉,好得跟一个人似的,你不是白白地作小人?”
母亲一甩袖子,“他们好得像一个人,那确实不关我的事,至少我现在没有看见,眼面前他们一家老小这么明目张胆地打骂肖琴,就是不对。大路不平有人铲,既然我看见了,就不能装作什么也不晓得,就得为肖琴说几句公道话,不然,这可怜的孩子还不得被欺负死?”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母亲和肖琴婆婆针锋相对,直骂个昏天黑地。
有一次,肖琴半夜敲门,母亲放她进来,见她脸肿得像面盆,嘴角鲜血直流。
第二天,四猛来我家找人,母亲置之不理。
跟着,肖琴婆婆拎着个钢筋锅,跑到我家门口,一边用铜勺敲锅,一边不停地破口大骂,嘴角堆起厚厚的白色泡沫。
我母亲不甘示弱,也拿着面盆,一边敲打一边回击,历数肖琴婆婆的恶行恶语。
四邻八舍指指点点,有人真心劝架息事宁人,有人幸灾乐祸落井下石,围在我家门口的人越来越多。
肖琴婆婆占不到上风,只有借台阶下坡,灰溜溜地走人,因为她拿不出肖琴在我家的证据。
十天骂了五场,我母亲场场奉陪到底,肖琴婆婆终于偃旗息鼓。
十天过去了,肖琴婆婆请人上门说情,我母亲嘴角上扬,“真是奇怪,她家媳妇没了,干嘛找我要人,她家请我保管人了吗?咋不找公社找人?公社书记来了,我也是这句话。”
母亲眼里,公社书记是天大的官。
又过去了十天,肖琴婆婆带着四猛,亲自登门保证从今以后不再打骂肖琴,母亲这才答应努力去找肖琴,但不敢保证一定找得到,即使找到了,也不敢保证肖琴愿意回家。
第二天,母亲去了我姨娘所在的村庄,接回了肖琴。
事实上,肖琴躲在我姨娘家,几次捺不下性子要回来,都被我母亲拦住了,必须狠下心一次性地制服肖琴婆家人。
肖琴回家的当天,扑腾跪在我母亲面前,要认我母亲为干妈。
母亲直摇头,已经有五个儿女,够了。
肖琴跪在地上不起来,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母亲只好答应。
果真如此,肖琴婆婆和四猛收敛了许多,再也没有打过她,当然骂骂咧咧还是家常便饭。
后来,肖琴婆婆生了病,身体大不如从前,气势也就缩减了许多,肖琴日渐当家做主,被打骂的日子一去不复返,四猛慢慢对她言听计从。
我长大后,肖琴已成了富态开朗的中年妇人,没有半点受气小媳妇的影子。
肖琴时常告诉我,若不是干妈,她必定死过多少回了,因为她当时真觉得生不如死,是干妈一次又一次地开导她“好死不如赖活”。
今年,肖琴74岁,儿孙绕膝,安享天伦之乐。
其实,为了肖琴的事,父亲和大哥多次跟母亲发生争吵,阻止她多管闲事。
当然,肖琴认了母亲当干妈后,她对我父亲和哥哥也相当客气与尊重,两家人相处得一直很好。
除了肖琴,还有谷四妹。
据谷四妹自己讲 ,她是外省人,从小也无父无母,长大后,在流浪的途中嫁给了渔民。
她经常划着木船,靠在我家河码头卖鱼,一来二去,和我家熟悉了起来。
母亲经常端个热汤热水给她,她家三个孩子来我家就不肯走,她也时不时地送些水产品给我家。
谷四妹四十岁那年,死活要认母亲作干妈,母亲怎么也不同意。
多次碰壁后,谷四妹就曲线救国,几次买酒给父亲,父亲心意一软就答应下来,反过来劝说母亲,母亲依然不松口。
自此,四妹也不管母亲同意不同意,就这么一口一口地“妈妈”喊着,比谁都亲热,直至母亲笑着做饭给她吃。
再就是辣宝子。
她自己有爹有妈,还要认母亲做干妈,母亲自始自终没有答应过她,平时当普通村民,正常交往。
辣宝子自己生得五大三粗,皮肤黝黑,不通文墨,但偏偏嫁给了上海下放知青。
知青知书识礼,白白净净,说话慢言细语,但是胆小如鼠,树叶掉下怕把头砸个洞。
辣宝子心肠好,对人又大方,然而,脾气暴躁,说话不过大脑,常常得罪人,跟邻居关系一团糟。
辣宝子39岁那年,跟邻居吵架,被人暴揍一顿。
娘家人不帮她出头,男人又老实无用,辣宝子哭得死去活来。
我母亲跟打她的人理论了一场,但也无法改变她被打的事实。
母亲陪伴了她,一个白天一个夜晚,好言好语相劝,辣宝子情绪好转,母亲终于松了一口气,放心地回家。
哪知道,当天夜里,辣宝子喝了半瓶农药,一命呜呼,我母亲悔恨好长时间,如果再多陪辣宝子几天,说不定她就能缓过这口气,也不至于想不开。
母亲不过一介草民,人微言轻,无权无势无地位,也有男男女女愿意主动地叫她“妈妈”,如此说来,母亲也有她的高光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