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火奴鲁鲁,也许你并不知道它是什么,如果告诉你它是一个地方,你也不一定知道或能想起这个地方在哪;但要是提起它的另外一个名字——檀香山,你或许就能一拍脑门说一句:“原来是夏威夷的首府啊!”即便如此,把“火奴鲁鲁”作为一个小说的标题,是不是比“檀香山”来的更加有吸引力?
一生放纵不羁爱旅游的毛姆第一次到火奴鲁鲁时就是这样描述的:
“火奴鲁鲁这个名字听上去怪怪的,但很吸引人的眼球。”
那么,我们来跟随毛老爷子的笔,看看这趟旅程又将把你我带到怎样的异域风情和奇闻轶事中呢?
独特的混合气质
也许有些人对火奴鲁鲁这个地方依然是完全陌生的,就像笔者一样。除了美国夏威夷州首府和港口城市这两个身份之外,它还是“太平洋的十字路口”,著名的珍珠港就坐落在其西郊。
值得关注的是,火奴鲁鲁与中国的渊源颇深,它是孙中山创立兴中会的据点,为纪念这位伟大的革命先锋,后人在火奴鲁鲁国际机场的中国花园建造了一座孙中山的石像端坐于花园中央;它的别名“檀香山”是华人间的通称,缘由则是这里早期盛产檀香木(且因此闻名于世),并且被大量运到了中国。
火奴鲁鲁之所以具有迷人而传奇的口碑,有一个重要且根本的原因:它是世界上少有的多种族混居社会,因此形成了一种独特的混合气质。而小说也仿佛为了迎合它的“独特”一般,采用了一个独特的开篇。
毛姆大约费了一两分钟的篇幅先顾左右而言他,谈起一本叫《卧室周游世界》的书。简单来说就是,读者有时只需透过一本游记就能认识世界,仅仅从书中文字出发就已经将那些听起来很精彩的地方、看起来很有趣的人都一一体验或相处过一样。这般“守着炉火周游世界”的玩法可比实实在在到某地旅行要省钱省心太多。
然而随即,小说话锋一转,明确表示:亲自到一个地方旅行可能会失望于理想与现实之间的差距,但这样可以获得一个“更真实,更有趣”的旅行体验。
于是,那个气质混合、耐人寻味的火奴鲁鲁就被毛姆用精妙的文字搬到了你我眼前。
这里“奢华的府邸和简陋的棚户仅仅一墙之隔,破旧木屋的隔壁便是拥有巨大玻璃窗的商铺”。彼时的火奴鲁鲁和其他被美国殖民的地方一样,正处于一个农耕文明朝工业文明高速发展的阶段,城市的繁荣与落后在这里共存,时代的新与旧在这里交替。
这里聚集着外貌、神态、装扮、历史、肤色等迥然不同的各地男女:美国人、卡纳卡人(当地土著)、当地混血儿、日本人、中国人,以及菲律宾人等等。“东西方文明在这里碰撞,古老与现代在这里相遇。”
你不禁会感叹,在这样一个游走在原始与文明之间、欲望与热情横流涌动的地方,发生什么样的奇闻异举都不足为怪。你会完全允许自己沉浸在其中,从那些形形色色的人身上“窥探”到属于他们自己的传奇。
永恒的复杂人性
社会在从原始走向文明的进程中,社会结构的必然复杂化让身处其中的人无可避免地形成复杂的人性。但正是这样“永恒的复杂性”才让一个个故事走向我们平淡的生活,让我们在世事的表象与真相之间来回探索,寻找属于自己的参考坐标。
小说在一大段险些“乐得找不着北”的“城市印象记述”之后,终于让所要讲的奇异故事随着一个叫温特的导游徐徐展开。他带着“我”走进一家名叫“联合”的酒吧,匆匆见了一面他口中故事的主角——巴特勒船长。这个胖乎乎的蓝眼睛白人总是一副无忧无虑的快乐模样,就好像他从未经历过“有乘客死亡的沉船事故并因此被吊销开船执照”这样的不幸一样;他那不尽人意的外表似乎也无法让你一下子就接受他竟然深受美女喜爱的事实。
但当你走进他那简陋昏暗的纵帆船里,看见依偎在他肩膀上的身材高挑、气质端庄的“睡美人”时,你不得不感叹,火奴鲁鲁真是个充满一切可能的神奇之地;也会暗暗猜测,这个其貌不扬的船长肯定有什么过人之处吧?在他的身上究竟发生过怎样神秘的奇事值得温特如此坚决地要让我们走进他?
酒过三巡,女人已经睡着,大男子主义的巴特勒船长终于将他起因于那只挂在墙上的葫芦的事在两个男人(温特和“我”)面前娓娓道来。
多年前,船长在旧金山和太平洋打拼时,对大副巴纳纳斯的远房表亲——美丽迷人的土著女孩——一见钟情,并在一夜之间靠着自己的幽默与热情拿下了她。他辛苦筹到二百五十美金把女孩从她父亲手中买下,从此和她在漂泊的船只上过起幸福甜蜜的安稳日子。但相貌丑陋的土著巴纳纳斯对女孩纠缠不休的觊觎打破了这种幸福的平静——巴特勒突然患上离奇怪病,科学的医疗无法救治,当地土著的巫医声称只有巴纳纳斯死才能让巴特勒活。为了解救心爱的人,女孩儿不顾巴特勒的反对,设下温柔陷阱杀死了巴纳纳斯,救了船长一命。
这场谋杀案的“奇”在于,在一个已经进入文明高速发展的城市里,它几乎是用当地一种封建迷信的巫术完成的:
“她必须想办法把他引诱到一个盛满水的葫芦旁边。只要在水中看到他的身影,并把他水中的身影搞得支离破碎,他就会像遭到雷击一样死去。水中的影子就是他的灵魂。”
但如笔者前面所说,在火奴鲁鲁这个地方发生什么都不奇怪,我更感兴趣的是这趟旅程、这个事件当中出现的一些人物,比如:巴特勒船长、巴纳纳斯、土著女孩。
照理说,航船遇难、乘客死亡这类事故对一个船长来说应当是极具打击性的事,看过《萨利机长》和《中国机长》的人应该就能明白,类似的事会严重影响“领头人”的心理健康,有的甚至一生都无法从那种自责中走出来。但巴特勒不仅没有流露出长期被内心愧疚折磨的痕迹,反而活得潇洒自在。也许他并非一个有神圣使命感的船长,不过他心性单纯,就事论事,是一个有格局的人,即使巴纳纳斯觊觎他的女人,他也只是狠狠教训一番,并没有因此而公报私仇,解雇对方。因为在他看来,巴纳纳斯对工作绝对专业,在开船这件事上他完全信任这个相貌丑陋的土著。与此同时,他喜欢拿别人的缺陷、糗事开玩笑这一点又让他显得缺乏可以与前面所说的那些好品质相称的善解人意。
巴纳纳斯是个看上去总是很清醒的土著。他沉默寡言、脾气暴躁,从他对表亲直接而粗鲁的爱来看,这个相貌丑陋的男人内心对爱有着非常强烈的欲望。他不仅觊觎船长的女人,其实也觊觎船长这个身份,只是因为自卑于自己的外貌,他只能蛰伏等待、伺机而动,就像隐藏在草丛的蛇在等待自己的猎物一般。他和船长在性格上形成一种互补和对照,一个如同烈日,一个恰似阴影;一个代表生机,一个象征毁灭。巴纳纳斯最终死于那种诅咒般的巫术似乎正是在诠释这种对照。
美丽温柔、小鸟依人的土著女孩面对所爱之人的性命之危,也能毫不手软地对另一个爱着自己的人痛下杀手,善与恶似乎以势均力敌的状态同时盘虬在她原始而单纯的心灵之树上。
除却这些“主角”之外,小说中短暂出场过的温特、中国厨师等人物,尽管作者对他们着墨不多,但毛姆正是用他惯用的留白式的呈现让读者对人物的复杂内在充满无限想象。
缤纷的未知人生
“人生充满未知”是毛姆作品中常见的主题之一,在《火奴鲁鲁》中,作者就用非常出人意料而且毫无征兆的结局将读者圈进“未知人生”的感慨与回味中。
在小说结尾,当听完巴特勒船长的故事,笔者和小说中的“我”一样正陷入对船长和女友浪漫爱情奇迹的感慨中时,温特却突然告诉我们,故事中的女孩和当下依偎着船长的女孩并非同一人。
“故事中的那个女孩去年跟着上一个中国厨师跑了。”
于是我们幡然醒悟,爱情的表象看上去如此浪漫、美好、神奇,让你以为真爱是永恒不变的;但真相是,爱情既脆弱又无常,即使扛过九九八十一难,也可能最终为一个非常琐碎的理由而破碎消散。而你永远也无法掌控爱情的前路如何发展。
与爱情相比,人的事业、生死同样充满未知数。
比如温特。他是一个缺乏演员天赋但怀揣演员梦的富二代,在演艺生涯毫无光明前景的情况下,他弃艺从商,成为名副其实的富商。无法成为一个好演员似乎源于他过于严谨的性格,但这阴差阳错帮助他成为了一个成功的生意人和具有强烈个人风格的画家,从而机缘巧合下又完成了他的艺术理想。
比如船长。他的人生经历了沉船事故、突患重病、爱情背叛等重重意外,桩桩件件几乎都是能把他推向死亡(无论身体上还是精神上)的打击。人人都猜想他肯定撑不下去的。但他不仅没有被击倒,反而一直保持着他那“没心没肺”的无忧无虑,甚至“好了伤疤忘了疼”地又爱上了一个漂亮的土著女孩。
或许有人说,既然人生是未知的,所以即使一个人再怎么努力地朝着其理想的生活奔跑,也难以抵御这个“未知”可能带来的颠覆,那人的努力岂不是没有意义?想想确实有些无力,但我觉得大可不必如此害怕,更不必陷于这种“未知”制造的“无力感”和“幻灭感”,顺其自然地接受一切的发生,不执著于美好的表象,也不失望于冷峻的真相,尽力观察、发现并珍惜遗憾中的趣味、美感、真实、善意,活在当下。就像那个没心没肺、无忧无虑的矮胖船长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