鲐背老人的童年忆往——老辈子朋友根禄

乡亲编——我的发小第一篇

和我家仅一墙之隔的西邻家的大儿子根禄。从住宅位置上可以断定我们是同一个宗族繁衍分蘖出来的远“当家子”。根禄属牛、比我小一岁,可排起辈来我得叫他“爷爷”。这种严重错位在我们看来既别扭又不公平。于是我俩约定:俩人是“老辈子朋友”“光屁股朋友”。至于称谓,不论辈分不分大小,不管长到多大,就算娶了媳妇、生了儿子,仍然直呼其名,谁都不兴改!

根禄的家境不是很好。他父亲是一个老实本分的农民,温良木讷,在众人面前少言寡语,有心计却从不张扬。根禄父母结婚晚,媳妇进门后接连生下四五个儿女,农家小院充满无限生机和乐趣。根禄他娘模样端庄,身体强健,灶前坡下样样拿得起放得下。常见她跟老伴扛着辘轳头,背着柳编水篓子,顶着骄阳回家,进家就风风火火地生火做饭料理家务。她脾气大,说话总是高喉咙大嗓门,隔一道墙常听到她催着孩子们起床、指使儿女们干活。呵斥声,训诫声,轰鸡赶狗,声音之大,如雷贯耳。每天都能听到免费的“全天候”的现场直播。

居家过日子的规矩应该是“男主外女主内”,他们却是女人当家、大包大揽、事无巨细、内外全包。一家六七口人,大事小情一人说了算。在这样精明强干的女主人统领下,根禄家的庄稼年年丰收,打的粮食囤满缸冒,加上一家人勒紧腰带,节衣缩食,不几年就拆掉土屋、翻盖新房、添置家具。把一个冷冷清清、空空荡荡的家,过得红红火火、蒸蒸日上。

孩子们人人争强好胜,个个有出息。根禄是长子,在弟妹面前,样样都起着表率作用,期末考试总是名列前茅。1951年我考上了献县中学。两年后,根禄考上保定一中,村西头的鲁玉昌被安国中学录取。保定一中,安国中学和献县中学。都是建国之初冀中平原上资格最老、名声最大的国办中学。百十多口人的小乡村接连走出三个中学生,被乡亲们誉为垒德村里“仨秀才”。还在小学读书的时候,老师就经常组织我们配合中心任务搞“高房广播”。老师通过三极管收音机收听并记录时事,晚上开播音。一人登上房顶、卷个纸筒当喇叭,下边的人借着煤油灯光“递词儿”,夜深人静的时候,我们的播音效果非常好,很受百姓欢迎。成了晚间村里一道看不见的风景。

上了中学,每到假期,仨人放假还乡的时候,欢聚一堂,交流各自的见闻、学到的新知识,还有音乐课上印发的油印歌片。村团支书桂国柱对村里的的宣传工作抓得很紧,知道我们回来了,让我们牵头,请几位老人伴奏,挑选些有表演天赋的本村小学生凑数,组成一个小小文娱团体。排练节目,筹备晚会。村子小人口少,乡亲们除了逢年过庙到邻村去看几出蹭戱以外,很少有机会聚到一起热闹一番。我们组织的新年晚会在村里堪称“大戏”。锣鼓点一响早有成群的孩子围拢到贼亮贼亮的汽灯下。正式开场演出时,台下黑压压一片,人头攒动,笑语喧天。不论演出水平如何,乡亲们都报以热烈的掌声,乡亲们的鼓励和关注,着实令人感动不已。防洪打埝,捕鼠除害,代写书信,辅导小学生课外活动……都是我们的职责范围。

不幸的是,根禄初中还没毕业,他的母亲不到五十岁突然患急病撒手人寰,作为长子的根禄刚满十六岁,几个挨肩儿的弟弟妹妹围着老父亲哭天抢地,族人个个泪如雨下。家里的顶梁柱没了,谁来支撑这个支离破碎的家!

紧要关头,关键性的人物出现了,这是一位身段窈窕、白白净净、欢眉大眼能说会道的漂亮姑娘。她是根禄的表姐,比根禄大三岁。在此之前乡亲们谁也不知道他家有这门子亲戚。在为姨妈守灵时,在逝者子女的队列中,多出了一个天仙般的姑娘,而且哭得比谁都伤心。懂得丧葬礼仪的老人们一眼就看出了个中的蹊跷:在治丧守灵的队伍中她站的是儿媳妇的位置。面对众人疑惑的眼光,大胆的姑娘要求为姨妈披麻戴孝!这等于公开宣布自己的身份。痛苦、绝望、万般无奈的根禄一家,没有理由拒绝这门子亲事。接下来事情的发展正如人们所预料的那样:亲上加亲,两家缔结秦晋姻缘。

当时根禄的学业即将结束,以他的学习成绩,报考高中不成问题,自己也早有深造的打算。生母的离世促使他早日完婚。并决定毕业后立马找工作挣钱养家。

根禄远离故土,在千里之外的西安谋生,成了一个大建筑公司的正式员工。“反右”运动中,他带头卧轨拦车。最终被定性为“政治事件”受“双开”处分、遣送原籍。

根禄回归故乡热土,重操旧业,日出而作日入而息,过着平淡宁静的庄稼日子。意想不到的是,他竟被村干部公推做了本村小学的代课老师。继而转正为公办教师并且重新党,最终成了本村小学的掌门人。我回老家,曾经见到根禄。那时候,根禄已经在本村小学代课教师的岗位上。我以戴罪之身居家避难。一个忧心忡忡;一个曙光在前——这就是两个光屁股老辈子朋友的下场。

文革结束后的一天,噩耗传来:根禄走了,走得那么突然,那么急促,那么残酷,那么悲凉。让人不敢相信,然而又是千真万确——世事无常、人生如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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