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羽相貌丑陋、说话结巴,一出生便被父母遗弃,十二岁开始流浪,一生孤独,却以一颗壮实、丰富、美好、强大的心灵赢得了全世界的爱。其所著的《茶经》集学术、文学、生物、思想、技艺等文化为一体,开创了博大精深的茶道文化,为中华文化的丰富性作出彪炳千秋的贡献。但陆羽在成圣之前,所经历的苦痛却是常人不能理解的。
陆羽刚出生,便被父母遗弃于湖北竟陵(今天门)一条小河沟,缘由无考,后人揣测多半因其长相丑。
幸而龙盖寺主持智积禅师路过,闻其哭声,循声找到,带回寺内,收养起来。
智积禅师用《易经》算了一卦,卦曰:鸿渐于陆,其羽可用为仪。这卦是什么意思呢?就是大雁成群,空降于陆地,虽然力量并不强大,但凭借羽毛之势显得巍然壮观。引申为“可借助一种手段光耀人生”。
于是智积禅师就给其起名为“陆羽”,字“鸿渐”。
陆羽自幼跟随禅师学泡茶,七八岁时,其艺便超越师傅。禅师见陆羽天资聪颖,心里很欢喜,有心让陆羽继承衣钵。
然而,随着陆羽逐渐长大,其对佛门生活却感到厌倦,并搬出“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的儒家伦理与师傅辩论。
禅师听后,决定用世上的痛苦让陆羽悔转。于是,便给陆羽安排了苦力活,扫寺院、洁厕所,踩烂泥、敷墙壁,背瓦片、盖屋顶,外加管理三十头牛。
但陆羽仍然“身在佛门心在世”,一心向往孔孟之道,还故意拿着儒家书籍在寺庙高声朗诵。
师傅无奈,只好没收了陆羽的书,并禁止他走出寺院:“从今以后,不得出寺,一寺草木就交给你管了。”
日子一天天过去,陆羽越来越感到人生空虚,终于在十二岁那一年的一个晚上逃出了寺院。
多年以后,陆羽才在皇宫里与师傅见面,那时陆羽备尝了人世辛酸,或许才明白师傅的良苦用心:师傅知其貌丑陋,入世必定遭世人嫌弃,所经坎坷必然比一般人更甚,搞不好还会误入歧途。
陆羽逃到竞陵城,举世无亲,身无分文,又因其貌不扬,连要饭都被唾弃逐打。
就在陆羽饥寒交迫之时,遇到了一队戏班子。戏班子正好缺一个丑角,陆羽便进了戏班子。
陆羽有多丑,他曾在自传里写道:“有仲宣、孟阳之貌陋。”就是长着三国王粲、晋朝张载那样的丑貌。
但陆羽并不以为意,他深深懂的,美貌没有才华和内涵的支撑,其丑尤胜。
灵魂的丑陋才是世界上最不堪忍受的丑陋。
陆羽演绎的丑角,绽放着一种比美更美的魅力,这是一种从内心而来的内涵美,这种美一旦散发出来,便能让世界为之倾倒。
公元746年,竟陵举办大典,陆羽所在戏班也受邀出席了庆典。
庆典之上,陆羽的表演,让竟陵太守李齐物十分着迷。之后,李齐物亲自召见陆羽,相谈之下,对陆羽的才华和抱负非常欣赏,便推荐陆羽到当时著名的教书先生邹夫子门下学习。
所谓命运,或许就是内心的追求,得到外在的应承,所产生的一种粘合。
陆羽投到邹夫子门下,一学就是六年。
这六年,是陆羽成长的六年,也是备感孤独、懂得世态炎凉的六年。
虽然在这里有许多同学,但他因貌丑、说话结巴、又没有什么家世背景,根本进不了同学们的圈子。
尽管陆羽处处为别人着想,常常亲自采茶制茶泡茶给这些同学喝,但没有人在乎他,只当他是一个可利用的工具。
看透人心的陆羽,便一心用在学习上,只与茶作朋友,六年下来,他不仅诗文成为当世一绝,泡茶技艺更加炉火纯青。
753年,陆羽辞别邹夫子,回到竟陵。
恰巧这一年,礼部员外郎崔国辅被贬到竟陵来做司马,崔国辅爱喝茶,得知陆羽是煮茶高手,便邀约烹茶品饮,谈诗论文,一来二去,两人成了莫逆之交,经常结伴出游竟陵周边县郡去淘好茶。
有道是:“人生所受的苦楚都不会白费”,曾经陆羽在寂寞中与茶为友的时候,哪里会想到泡茶这个技艺能给他的人生命运带来华丽的转变。
有一天,崔国辅对陆羽说:“你这么喜欢研究茶,有没有想过把它做成一种学问?”
一语惊醒梦中人,尽管陆羽对对茶如痴如狂,但介于世人对茶文化的“不能登大堂之雅”的偏见,他一直没敢想把茶作为一种事业,一心只想以诗文扬名立万。
崔国辅的提议让陆羽重新认识自己、打开自己。
心中有道,所见皆是道,我何苦被人世的狭隘和偏见所束缚?
一旦想通,陆羽便立下今生必须撰写一部关于茶学的著作。
立下宏愿后,陆羽并没有就着手谱写,而是开始走访大江南北,考察各种茶类的品种、种植、制作以及适合的泡茶水、器具等。同时,寻访天下茶艺高手,切磋问道。
这一走,就走了大半个中国,每到一地,不把当地的茶研究透彻,他绝不离开。
他在《陆文学自传》这样写道:“身披纱巾短褐,脚着蘑鞋,独行野中,深入农家,采茶觅泉,评茶品水……”
公元760年的一个黄昏,陆羽在湖州拜访到了当时著名的诗僧皎然。
皎然,唐朝名僧,也是一个大诗人,《全唐诗》收录他百分之一的诗。皎然擅长煮茶之术,可谓当世第一,他曾写下著名烹茶之书——《茶诀》。
见到皎然,陆羽立马拜其为师,请求其教煮茶之术,皎然面对同样是茶艺高手的陆羽,哪敢称师,便以朋友相交,彼此惺惺相惜。
陆羽随皎然在妙喜寺住了两年。在两年里,在皎然的点拨与自己的融汇之下,做茶与煮茶技艺如臻化境。
陆羽在一次和皎然外出的时候,恰好救了因失恋正欲轻生的李季兰,并疯狂的爱上了她。
李季兰是唐朝赫赫有名的三大女诗人之一,她有一首名为《相思怨》诗广为流传:“人道海水深,不抵相思半。海水尚有涯,相思渺无畔。”
但李季兰却爱上了长相俊朗的皎然,她写了一首诗传情于皎然:“尺素如残雪,结为双鲤鱼;欲知心里事,看取腹中书。”
但皎然一心向佛,就写了一首诗婉拒:“天女来相试,将花欲染衣。禅心竟不起,还捧旧花归。”
李季兰被晈然拒绝后,生了一场大病,整整三个月。这期间,陆羽一直守着李季兰,悉心照顾。正是在这一段时间,李季兰才发现这个其貌不扬的陆羽,有着一颗多么纯洁善良的心灵,且才华横溢,不在当世任何诗人之下。
病愈后,李季兰写了一首诗给陆羽:“遥忆江南景物佳,湖清水秀竟风华。何当共品山泉水,细雾升腾慢着茶?”
但就在这时,唐代宗李豫听闻李季兰才色双绝,便下了一道圣旨招其入宫。李季兰赴京之时,泪流不止,遂写下了那首著名的《八至》:“至近至远东西,至深至浅清溪。至高至明日月,至亲至疏夫妻。”
李季兰走后,陆羽大病一场,痊愈之后,他慨然长叹:“罢了罢了,既然天不遂我愿,我也不再苦苦强求了,这辈子,我就以茶为妻了。”
从那以后,陆羽心如止水,专心扑在茶学研究上。
陆羽是一个典型的完美主义者,他将每一款茶用不同的水来泡煮,并事无巨细地将其中的微妙差异写下来。
为此,他写下了著名的“品水论”:“山水上,江水中,井水下。”山水最好,其次为江水和井水。陆羽又把山水分为泉水、翻腾之水和停滞之水。饮山水,要拣石隙间流出的泉水。
陆羽品水的境界非常高,据唐代张又新在《煎茶水记》中记载,公元766年,御史李季卿听说陆羽将扬子江中心南零水评为天下第七,便找来陆羽,想喝一杯他用扬子江水煮的茶。陆羽答应后,李季卿就派士兵去扬子江中心取水。士兵取水归来,陆羽偿了一口后说,这虽是扬子江水,但并非中心之南零水。士兵立马大声争辩,说我操舟江中,有数百人可作证。陆羽不言语,将桶中水倒掉一半,再尝一口,才点头说,这才是江心南零之水。军士闻听此言,立马红着脸说真话,原来他取水靠岸时,因小舟颠簸,桶中水洒掉一半,便取了江边水填满。李季卿见状,直夸陆羽真乃神人。
陆羽有一次路过苏州,拜访了“初唐四杰”之一卢照邻的子孙卢仝。
卢仝写了一首名为《七碗茶歌》的诗,影响至今。
卢仝见到陆羽来访,如见故交,拿出了私藏的“玉带茶”。
茶泡好后,陆羽一品,知道茶是好茶,只是没有将精华泡出来。陆羽便用随身带的一套茶具重新煮泡起来。不一会,茶香就氤氲了整个大院。一院之人闻着香味都围了过来。卢仝惊奇不已:“君乃神人也。”接着,卢仝叹气说:“我空有好茶,却没有好茶具也。”
听了这话,陆羽便有了设计一整套做茶、煮茶、品茶的器具的想法。
说干就干,陆羽经过反复试验和琢磨,成功设计出二十四种茶器:生火用具4种:风炉、灰承、炭挝、火夹;煮茶用具3种:鍑(釜)、交床、竹夹;调茶用具4种:纸囊、碾拂末、罗合、则;水具4种:水方、漉水囊、瓢、熟盂;盐具2种:鹾簋,揭;饮茶用具2种:碗、札;藏陈用具3种:畚、都篮、具列;清洁用具3种:涤方、滓方、巾。
这套茶器一经推出,迅速在民间流传开来。
公元772年,大书法家颜真卿出任湖州刺史。在湖州任职期间,他筹备编撰一本《韵海镜源》。”类似于今天的《辞源》。
陆羽也参与了这项工作,在编书过程中,颜真卿对陆羽说:“任何一门技艺要想传播久远,都必须形成道、形成文化。”
在之前,陆羽对茶的研究,可以说已经非周全了,他本人也是当时举世公认的茶学权威,各种理论、经验、技艺等知识储存在他的脑海里,只是他一直没有正式动笔撰写出来,他一直觉得单纯的撰写一本茶普及的知识不足以让这本著作永流传。
直到听颜真卿一语,才如梦初醒,他脑海中整个茶文化找到了一个制高点,茶道概念像活泉一样涌现而来:以茶为经,以茶载道,以茶倡道,让茶经如中国文化诗书一样,成为中国文化的一部分。
是该动笔的时候了。
编完《韵海镜源》之后,陆羽便隐居苕溪,开始撰写《茶经》。
原先,茶不叫茶,叫荼。古书记载:“神农尝百草,一日遇七十二毒,得荼乃解。”
陆羽将“荼”减去一横,发明了“茶”字,意思是人在草木间,使茶更加亲切美好,接近本源。
茶经共十大部分,涵盖茶的功用、采制、煮泡技艺、器具、品鉴方法以及历史文化,翔实而全备。此外,陆羽之所以伟大,他将这一切上升成一套茶学、茶艺思想,并首提“为饮最宜精行俭德之人”,将饮茶提升成了一种道、一种文化。强调茶人要“精行俭德”,以茶养身,以茶养心,以茶养德。
公元780年,在皎然的资助下,《茶经》一书开始公开发行。此书一问世,便惊震整个大唐。骚人墨客、王公贵族纷纷私藏之。
从此,茶道便成了茶道,陆羽便被尊称为“茶圣、茶仙、茶神”。
陆羽成名后,被唐代宗李豫叫到皇宫里表演茶艺,在体验了陆羽的泡茶技艺之后,李豫想把陆羽留在宫中供职,以指点与培养宫中茶师。李豫先是授陆羽太子文学之位,但遭到陆羽婉拒。李豫以为陆羽嫌官位太小,于是又授予陆羽太常寺太祝之位,结果再次被陆羽婉拒。皇帝只好放走陆羽。
过惯了逍遥自在生活的陆羽,一颗心早就给了山水自然,给了那一缕缕的茶香。
离开京城后,陆羽写了那首著名的《六羡歌》,以表明自己之心志:“不羡黄金罍,不羡白玉杯,不羡朝入省,不羡幕登台;千羡万羡西江水,曾向竟陵城下来。”
陆羽的一生,是追求美、活出美、体验美的一生,由他开创的茶道美学,至今鲜活地存在人们的日常生活中,美化着一颗颗心灵。
陆羽用实际行动,证实了内心的强大,可以战胜所有的打击、嘲讽、偏见、伤害;证实了内心的美,胜过世间所有的美。
陆羽本身就像茶一样,永葆生命最初的芳华,于水深火热中,绽放自己独特的芳华,成为人们入口难忘的永恒记忆。
原创作者:余云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