糖炒栗子和仪式感 2018-10-19

几场雨下完,秋天如约而至,雨水给夏天的结束画上了一个仪式感很强的句号。

秋天的仪式感对有的人是大闸蟹,而骑车去丰富路排队买糖炒栗子,是秋天之于我的仪式感。这么多年每到秋天都会馋糖炒栗子,其实每次想到还要剥壳,兴致也就消散了大半,今年却是突然很想吃一大袋糖炒栗子了,大概是因为昨天读了一篇写糖炒栗子的文章的缘故。

对糖炒栗子最早的印象是小时候在游小上学的那时,每到秋天延龄巷口会有对夫妻会出摊,男人穿一身藏青棉袄脖子上搭快块白毛巾,挥舞一只生铁铲炒糖炒栗子,铲把锃亮,能看出很多个冬天的劳作在它身上留下的痕迹,现在来说叫包浆了。女人在边上斜倚着一个铁桶,手插在袖套里,看见来往的人不时的叫卖一两句烤山芋,偶尔会站起身自顾自地从男人身上拿下毛巾,上前擦掉他额头上的汗,男人手里的铁铲继续在锅里翻腾不停,头却配合地低下来,女人擦完,自顾自得把毛巾再搭回男人肩头,给他整理一下衣领,再站远半步看看,觉得满意了,又重新倚回铁桶旁。期间二人不发一语,眉目却传着情,男人继续扬起手里的铁铲,栗子和黑砂在大铁锅里翻腾出热气,散发出阵阵焦香,一直传到街对面回家的我的鼻子里。这画面构成了我对举案齐眉这个词最初的理解,一种很朴素的浪漫。周杰伦和蔡依林的《布拉格广场》最后写道:“安静小巷一家咖啡馆 我在结账你在煮浓汤,这是故事最后的答案。” 其实和当年二年级的我之所见,并没有本质上的区别。

后来,在很多个暮色降临的秋天,北风刮起的时候,不知为何我总会想起糖炒栗子的味道,延龄巷口的夫妇,和他们小小的摊子。秋风起吃糖炒栗子这件事,成了我对秋天的重要记忆,掐指一算,一直到出国前,还没有任何一个秋天不吃栗子的。出了国后这就成了每个秋天的念想,欧洲也有栗子,不过都是直接烤的,和糖炒栗子比起来焦糊过了头,吃起来甚至还有点苦。遂放弃。

这两年经常被人问,在外这么久没想过回去吗。外国友人和国内朋友都有问我的。以前我并没有深入的思考过这个问题,总是闪烁其词未置可否。今天就着板栗,静下来一个人思索一下这个直击灵魂的问题,也算是有了我的回答:

思乡是一种没有什么成本的感情,明知自己回不去,只能借景抒怀,本质上是一种对眼前现实不满而生的牢骚。君不见真的满意,叫乐不思蜀,所以无非是换个地方苟活。不,你不要误解我的意思,我并没有甘于接受自己的平庸。竭尽全力的活着,未尝就不是硬汉了,罗曼罗兰说世上只有一种英雄主义,那就是看透生活的本质后依然热爱生活。就像曾经在延龄巷的那对夫妻,每年秋凉板栗香的时候,我总会想起那天女人起身帮自己男人擦汗的样子。小的时候我还思考过,冬天这么冷,他们还要在室外做这种体力劳动呢,为什么。长大后重新读了那几年的新闻,下岗,再就业,小时候只在晚间7点的听见的词重新浮现在眼前的时候,恍然大悟。

他们显然不属于这个社会金字塔尖的那些人,我猜90年代末的下岗潮大概也给了他们生活一记重锤,那个小小的摊子所承载的重量,也许是我不可想象的。他不能停下来,哪怕汗水进了眼睛,那个被磨到发亮的铲柄,正是他战斗的证明。太阳底下从来没有新鲜事,《银魂》里银桑的那句,“和你们这些少爷不一样,我们光是活着,就竭尽全力了。”在这一刻,突然照进了20年前的现实里。

我还记得女人那时的表情,看着被自己拾捯整洁的男人,带着骄傲。而男人手里的铁铲分毫不停,白气从头顶蒸腾而出,仿佛火焰,几乎点燃了萧瑟的秋天。这大概就是罗曼罗兰那句话最好的注脚了。

而我并没有太多需要重头再讲的故事,眼下这一切就是最好的安排。《三体》里有一句话,光锥之内即命运,我非常喜欢。一种对于未知的敬畏,命运赠予我的礼物,我欣然接受并心存感恩,命运降临于我的坎坷和挫折,我从始至终保持着反击的欲望和反抗的热血。而不是怀着殉道者精神,默然承受并麻痹自己来世会更好。这便是我自己所谓的,凡人英雄主义。

每个男人站在生命终点往事,端的都有一段在黑暗中前行看不见光明的时光。而我以为的壮举,无非是在逆风前行的路上,坚持一会,握紧拳头,再咬牙站起来,站在那里就是一堵墙,背后是你撑起的一方荫郁。

我甚至想穿越回二年级的那个下午,穿过马路告诉那对夫妻,风会停的,天会亮的,冬天会过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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