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
猫吃猫逮的，狗吃狗撵的。猫狗都有它们的职责，原本猫狗并不是宠物。
而养狗是许多年前的事了。
那些年养了不少狗，能在记忆中留下印象的不多，大约只有三四条。
从有记忆的年龄开始，清晰地感觉到，农村人不仅养的有猪马牛羊，还有许多的鸡鸭鹅兔，关键的是每家都养着狗。
俗话说，猫来穷狗来富，贫穷的农村人总喜欢养条狗看家护院，虽然记得小时候左邻右舍基本上都是一贫如洗，然而也许是想让狗给自己带来一些好运吧。
贰
上小学的时候家里养了条狗，长的是什么花色竟然没有了印象。只知道在鸡圈的旁边有个简易的狗窝，那条狗晚上就守着自己的岗位，白天除了闲溜就是躺在墙根下晒太阳。
这条狗到了冬天，身上先是长满了大小的跳蚤，狗是不讲卫生的。然而那时候的人大抵也如此，一个冬天都洗不了一次澡，许多孩子也会像狗一样，头上身上长些跳蚤。
我总是能看见它时常扭着头舔舐自己的身体，或者追着自己的尾巴转圈咯吱咯吱地咬着。这样之后它的身上又长出许多的癞皮，在冷风的吹拂下，渐渐的长满全身，终于成为一只癞皮狗。
起初找来一些敌百虫片，用半截砖磨压成粉末状，掺和些少许的水涂抹在它的身上，跳蚤渐渐地少了些，只是癞皮不见好转。
冬去春来的时候，狗身上的癞皮竟然裂出血来，惹得它经常发出低沉的吠声。听别人说煤油可以医治癞疮疤，于是偷偷地把煤油灯的捻子拽起，把煤油滴在它的癞皮之上。如此经常地偷偷拽起灯捻子，狗的癞皮竟然有一些慢慢脱落，连同稀疏的毛一起被它用树皮蹭掉了，露出泛着红色的皮肉。
后来，这条狗的癞皮最终或许没有痊愈，一直很难看的样子，没有人再喜欢它。再后来，似乎莫名其妙地没有度过那个炎热的夏天，终于确凿不知所踪了。
叁
上初中的时候，家里又养了一条黄狗，不胖，也不是太瘦。
因为是黄狗，所以就喊它“阿黄”。阿黄可能也是从半路跑来的，见到它时已经是半大狗了。
阿黄很是机灵，四条腿细长，似乎没有肉，然而善于奔跑。每天我吃过饭背着书包上学时，它总是把我送出村子，在我的呵斥下一步一扭头地走回家。我放学时，还没进村子，老远就看见阿黄蹲在村口的大柳树下等我，只要一看见我，就会像箭一样飞过来，绕着我直转圈，或者打个滚，爬起来咬一下我泛白的黄书包，再舔一下我的脚后跟。
有时我会朝它的屁股踢上一脚，它一闪就跑到前面去了，给我带路。我不想背书包时，就把我的干瘪的破黄书包挂在它的脖子上，让它一走三晃地在后面跟着，我就会飞奔回家抓起竹筐去弄牛草去了。
家里在堂屋的前面又盖了三间大门，阿黄在大门前面的猪圈之间草垛下找了个窝，麦草都被它睡得发亮。
也是一个初春，快乐的阿黄渐渐长大。突然村里的大喇叭通知要打狗，因为其他地方出现疯狗伤人事件，被疯狗咬过的人会发狂犬病，腰会像疯狗一样直硬，眼会像疯狗一样呆滞，嘴里也会流着哈喇子，牙齿更会咬人传染。
于是各家各户都在打狗，打狗很快成为政治任务。自己不打的，村里会派人拿着锄头铁锨，见到狗格杀勿论，朝头就打，然后拖走剥皮吃肉。
我开始让阿黄藏起来躲一躲，但是阿黄不明就里，总是偷偷地钻出来，身上还沾着草棒。村里的干部见到了阿黄，举起锄头要打，阿黄扭头逃掉了，那个干部气急败坏地最后通牒，你们自己打吧，明天还看见它，后果自负。
我不知道要负什么后果，只知道不能让他们给阿黄搞个脑浆迸裂，就决心给它一个有尊严的体面方式离开。等阿黄回家时我就拿东西诱骗它，然后把准备好的化肥袋套在它的头上，同时把一个绳索也快速地系在它的脖子上，然后像查理一世一样被判了绞刑。
阿黄死后，我流着眼泪偷偷地把它埋在北面竹竿园里的笨槐树下。坑的下面先放一层厚厚的竹叶，然后砍了一些竹子做成竹排，把身体逐渐变凉的阿黄放上去，再铺上一层厚厚的竹叶，像棉被，我知道不暖和。然后再放上一排竹子，尽可能的密集，最后填上土覆盖上一层竹叶，和之前没有什么两样，这样不会被其他人发现。
狗命如草芥，阿黄就像其他的狗一样轻率地死掉了。我经常自责，然而没有办法，那时候实在没有它的藏身之处，附近的几个村子都在打狗，弄得鸡飞狗跳不得安宁。
于是阿黄就永远地消失在黑暗的地下，那也是每一个人的最后归宿。
肆
之后的几年，村子里很少能看见狗。那年的狗们遇到了人的专政，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了。
后来出去上学，家里似乎也养过狗，只能寒暑假见上几天，没混熟又离开了，终于没有留下什么印象。
直到后来，结婚有了孩子，突然想起，似乎要养一条狗了。正巧三舅家有一窝狗要出窝，三舅妈问我要不要。
当然想要了。然而听老人们讲，姥娘家的狗不许抱，会咬断路。但那条小狗太可爱了，黑白相间的毛，短腿且肉乎乎的。于是给了三舅妈一元钱，算是买的，姥娘家的路一定是要畅通的。
抱回家后，小家伙很快就和我们混熟了。每天小花狗像一团水墨画，跑上跳下，不亦乐乎。在门后面放了一个新纸箱子，找来一些棉絮给它安置了一个新窝，吃饱了它就会自己跑到狗窝里蜷做一团睡觉，饿了就会出来到处瞎逛找吃的。
刚出生的孩子的口粮充沛，吃不完的奶水常常能接出半碗，倒掉可惜，正好倒在狗碗里成为它的美餐。呼噜几声就听它喝完了，然后用它那粉红的舌头吧唧吧唧地舔碗，弄得吃饱的孩子扭着头看它笑。
小花狗越吃越肥，和孩子一同成长，只是长不大，依然是短短的腿，肥胖的身躯几乎能挨着地，跑起来却很矫健。我们叫它豆豆。
也许吃孩子剩余奶水的缘故，豆豆和孩子特别亲密，几乎是寸步不离。孩子睡在床上，它就趴在床边候着；孩子被抱出去玩，它就跟在后面一步不离；孩子吃奶，它就乖乖地坐在一边；孩子走姥家，它就屁颠屁颠跟着后面跑去，不嫌累。反正就要跟在孩子附近，似乎孩子在它的视野范围内它就安心了。
豆豆就是孩子忠实的守护者，我们带孩子玩，它也跟着后面欢呼雀跃。有亲戚过来看孩子，和它不熟，它就汪汪叫着不许他接近孩子，听到我们的呵斥，它才不甘心不情愿地坐在一旁警惕地看着来人，似乎稍有不如它意，就会扑上去。
孩子在地上学着爬，豆豆在一旁也爬，像是示范；孩子踉踉跄跄学走路，豆豆竟然前腿抬起，也用两条后腿走几步；孩子玩累了，有时候就靠在它的身上休息，豆豆心甘情愿当做肉垫，似乎很满足很幸福。
给孩子洗完澡，它也会跳进水盆里，自己扑通几下，也算是洗了。
孩子一两岁时，跟随我到了异地生活。那时候是打一枪换一个地方，经常更换租房的地方，居无定所，豆豆自然不能带来，只能留在家里。
听父母说，我们不在家，豆豆变瘦了，整日里无精打采，没有往日的神采奕奕。只要周末我们回去，离多远豆豆听到我的摩托车声响，就会跑出来，一看到我们，就会像一幅水墨丹青画窜过来。首先努力地站起来扒住摩托车，拽着孩子衣襟，发出咕咕噜噜的声音，像久别重逢的兄弟。
这几天豆豆又会恢复往日的快乐，不时地在孩子面前打滚，斗孩子玩，似乎永远不会疲惫，也没有怨言。
我们返程时，摩托车驶离村子，豆豆会跟着摩托车跑，我们呵斥，它还是跟着跑，我快它也快，我慢它也慢，我只有停下来把它抱回家，和它说明情况，然后说再见，豆豆才不再撵我们，然而它会坐在门口，一直望着摩托车消失在它的视线之中。
后来父母也随我们离开老家，蜗居在县城的一角，还是没有能力把豆豆带来，就托付给邻居照看，后来竟然不见了。
伍
我不知道豆豆到底跑到哪儿去了？也不知道离开我们之后的豆豆到底经历了什么？更不知道豆豆是个什么样的结局？
是我遗弃了可爱的豆豆，是我不要了善良的豆豆，是我弄丢了那么忠实的一幅水墨丹青。
从此以后，我不再养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