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小米曾不止一次地,在充满阳光的午后或者暗沉的黑夜,坐在宽大的窗子前,感受着风从正面吹来,就像当初坐在长江渡轮里一样。那时,渡轮正在长江中破浪穿行,迎着猛烈的风,她就站在甲板上,眺望着两边不断滑过的江水和蒙着淡白雾气的山川。
那时,顾小米还是风华正茂的年轻女子,从一个城市奔波到另一个城市,循环往复,不想漂泊,却又无可逃遁。那时的小米,常常扩大性地加大个人的凡尘小事,沉浸在自怨自艾之中。
甲板上,一个跛脚并操着浓重四川口音的妇女不断地吆喝着,“不要把矿泉水瓶扔到江里去”,她低头捡拾别人扔弃的矿泉水瓶。捡到顾小米这里,看到她愁眉紧锁、风中瑟瑟,提醒小米清晨江风大,容易着凉,她说在船舱里一样可以呼吸到江风的味道,只要打开窗子。
听从劝告,顾小米走进船舱,打开铺位边不大的窗户,江风从外面灌了进来,带来了清晨潮湿的气息。
那个四川女子收拾卫生又出现在顾小米的舱门口,边收拾边有一搭无一搭地聊天,这时,顾小米更清晰地看清了她的容颜,她的脸上遗留着被灼伤后的疤痕,使她看上去有些狰狞的味道,但她的眼睛却清澈如水,没有丝毫躲闪,坦然而直接地看着顾小米。
“你一定在好奇我的疤痕”,她似乎看穿了顾小米,“那不过是一次火灾留给我的痕迹。”说起往事,她的云淡风轻让顾小米吃惊,在一次火灾中,她不幸毁了容,房梁砸下来使她成了跛脚,男友没打任何招呼离她而去。她从此消沉,整天把自己关在家里,不洗漱,不见人,甚至拒绝吃饭,她觉得自己是一个被生活抛弃的人。但是那段时间,透过她家的窗口,她常常看见新搬来的高位截瘫的邻居,每天坐着轮椅定时在外面晒太阳,还哼着一些快乐的老歌。于是她常常开着窗子,虽然窗帘依然紧闭,但是风把对方热情跟每个人打招呼的声音,从外带了进来。
有一天有人问“你这样盛装要去哪里?”
“我要去江边吹吹风”,邻居的声音里满含着愉悦。
“你自己可以吗?”
“当然,只要想去,哪里都可以到达。”
听着外面的对话,她不自觉地拉开了窗帘,邻居彩色的衣服在阳光下醒目热烈,扭头看到躲在窗帘后的她,邻居笑着大声问,“要一起吗?”
那一天,她跟邻居在江边走了很久,江边的风似乎吹来了一切,又吹走了一切,不过,这都不重要的了,重要的是,她记住了一句话,“只要想,哪里都可以”,这使得她觉得生活有了盼望。她学会了从此经常开着窗子,让自己敞开心胸,接纳外面的一切。
后来她走出了家门,靠自己的双手自食其力,她现在生活的很好,虽然她要比别人付出更多的劳动。但开窗子感受外面的世界这个习惯却一直没有改变。
做一个有盼望的人,活着才有希望,她说。
在那样的时刻,顾小米忽然意识到,原来一种很平常的习惯可以让人的内心平和且充满希望。也许生活就应该这样,要适时地为自己开一扇心灵的窗户,学会和自己交谈,甚至与自己和解,宽容地接纳周围的一切,只要迎着风。于是,顾小米更大地打开了窗户,透过窗口,顾小米看见被窗户截断的山川,它们在淡白的雾气里闪现着神秘的光泽。虽然看不到景色全貌,却更透彻地听到了外面传来的声音,有人在甲板上不断地走动,发生哒哒的声响,渡轮上小商小贩正和游客热烈地讨价还价,顾小米这时发觉,她似乎很久没有这样全神地倾听了,窗外传来的是生活的声音,那是生活对每一个人的热烈召唤。
顾小米就那样安静地坐在窗前,任凭江风从窗口吹进来,再吹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