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过去的年(母亲的村庄之二)
袼褙:用旧布片和做衣服剩的碎布头,加衬纸裱成的厚片,多用来做布鞋等。
文:伊人
以下图:来自网络
广阳~藏在袼褙里的心酸
年在过去,无论对于大人还是孩子,都是一种期盼和向往。想起小时候,年味是那么浓,有水果糖花炮,有白面馍夹肉,还有新衣服穿,有一毛两毛的压岁钱装在新衣服兜兜里。对年的最初记忆是从入冬我婆和母亲抹袼褙开始的。在广阳老屋的院子里,冬日的阳光暖暖的照着,猫咪懒洋洋的躺在墙根下打着盹,院子里摆放着炕桌,或者铺着席子,母亲把打好的一盆糨子端上来,将碎布和旧衣服用水浸湿,捋平展,先将一块完整点的旧布铺在炕桌,舀起一勺糨子平摊在炕桌的湿布上,用掌心将糨子慢慢均匀的抹在湿布上,然后我婆在一旁递过来那些小碎布,像是拼七巧图一样,一层又一层,我也学着我婆的样子帮母亲递过一片片碎布。不大的功夫,一堆碎布和旧衣服变成了平展展的袼褙。抹好的袼褙连炕桌一起放在老屋的墙角下晾晒,然后再揭下来放在炕上摞起来,以备过年纳鞋时候用。
我婆先是拿着鞋样在袼褙上比划尺寸大小,和母亲合计一片袼褙给大人可以做几双单的,给孩子可以做几双棉的。一大家子人,最起码过年时候都要有新鞋穿上“辞旧迎新”。我婆和母亲终日不得空闲,缝制新衣服纳鞋早已经着手准备。小时候的记忆里,最热闹的莫过于老屋的那棵老桑树下,树桩木头椽上围坐着婶婶婆婆们晒太阳。纳鞋底绣扎花,扎花鞋,一边忙着手中的针线活,一边说笑,还不时传来家长里短的争论声。母亲总是在忙完一天的家务活后,盘腿坐在煤油灯下的炕桌旁纳鞋底,绳子“呲呲’’穿过鞋底的声音至今记忆犹新。母亲心灵手巧,会用各色的花样绒为姊妹们做与众不同的布鞋,偶尔还会在鞋的顶部或者侧面绣上一朵花,穿出去,小伙伴们羡慕不已!母亲总是一边纳鞋,一边叮嘱我们要向父亲学习,做一个有知识的人。
那年月的风带着哨子呼呼地刮过院外的荆把门,吱扭扭地响,我高兴地喊道:“是爸爸回来了…..”母亲示意我们不要做声,她麻利地下炕,顾不上穿鞋,径直趴到窑洞门缝往外看,怔住了。(是绿眼睛的狼群)只见母亲关上所有门插,备用的铁链子和大锁也从里面锁上了,灶火前的一根木椽也顶在了门上。然后又上炕,将窑洞唯一的窗子插销用力插上,拉上厚厚的棉布帘。我被突如其来的一切 吓懵了,蜷缩在炕角,姐姐一把抱住了瑟瑟发抖的我。母亲说:“娃们么事,外面风大刮得有响声,你们睡吧,这么晚了,你们爸爸大概不会回来了” 。那是个干冷瘦长而又充满恐惧的冬日 ,庆幸我的父亲那夜在学校给学生辅导功课。
后来长大一些的时候,才知道那晚的确是有狼群出没村子,邻居家的羊圈少了几只羊,邻村的一位老婆婆半夜上茅厕,被路过的狼群撕咬,幸亏邻居们及时赶到,老婆婆保住了命,半边脸却被狼咬成了重伤,终年用头巾半掩着脸。时至今日想起这些仍心有余悸 。唯独被大姐抱紧的那一刻才知道自己还活着。从那以后父亲在家的日子一天天多起来,他和哥哥一起把院子扩大,修上了高高的围墙,栽上了果树,每年夏天的时候院墙上爬满了五颜六色的牵牛花,大姐常常在墙根下踮起脚,摘着花儿别在我的头发里逗我开心。后来我有了两个可爱的妹妹,母亲肩上的担子更重了,无一例外地,大姐看大了我 ,还要看幼小的妹妹,所以错过了上学的最好时机。大姐心灵手巧是母亲的好帮手,每逢大雪纷纷便是临近年关的时候,母亲就会在院子的雪地里劈柴,架起一口锅烧水,大姐总是跑前跑后,帮母亲添火洗衣服扫灰尘,预备年货.日子虽然清苦,母亲却把一切理得井然有序,忙的不亦乐乎。父亲买回花布裁剪,母亲坐在标准牌缝纫机上连夜赶制衣服,好在大年初一让姊妹们穿上新衣新鞋。巧手的大姐用煤油灯熏制窗花,先将窗花样子缝合在五颜六色的彩纸上,然后蘸少许的水,在煤油灯上熏制出图案,再用小剪刀小心翼翼地剪出来,调皮的猴子,打鸣的喔喔公鸡,红红的福字……贴在明亮的玻璃窗上,真是喜庆。我曾经偷偷拿了大姐的窗花跟小伙伴炫耀,也因此换回几块糖揣在衣兜兜里舍不得吃,拿回家分给姐姐妹妹而沾沾自喜。那时候的小妹胖嘟嘟的很可爱,每次母亲把水果糖和花生分成五份,摆在炕桌上,我总是眼瞅着那个多赶紧揽进自己怀里。而小妹总是慢吞吞地把花生壳剥掉,留下光溜溜白生生的花生豆舍不得吃。我很快吃完,趴在炕桌上呆呆的瞅着小妹,直至她将一颗颗花生送到我嘴里。不得不承认,小时候的我就是那个贪吃的幸福猪,一直以为那是理所当然,现在想起来,不过是自作聪明而已。母亲纳好的新鞋整齐的摞在炕桌上,新衣服也全部缝好,终于可以松口气了。
~老屋~蒸年馍过大年
小年一天天近了起来,我婆和母亲合计着蒸年馍了。虽然平日里吃的是玉米面馍和麦面搅馍,过年的时候 却是要蒸上白生生的白面馍,预示着苦尽甘来蒸蒸日上。记得我婆总是这样说叨:二十三灶王爷上天,要蒸年糕把灶王爷的嘴巴粘住,二十四扫房子,得把灶王爷送走了才能扫,要不会打扰到他,二十五把洞堵,那时候住的土墙房,怕有老鼠洞。二十六炖大肉,二十七宰公鸡二十八把面发,二十九贴到有,就是贴春联,三十晚上熬一宿,年夜饭。
记忆最深的要数蒸年馍了。我婆和母亲要在准备蒸年馍的头一天晚上睡觉前,用''一搅水”酵头在大瓷盆里 发好面,放在热炕上。晚上姊妹们睡觉的时候脚丫会蹬到瓷盆,我婆笑着说:“娃娃们今晚都不许在被窝放屁,如果放屁把面打臭了,你们就吃不上白面馍了”。我从被窝探出头怯怯地说:"婆,那实在憋不住了 放到那........“惹得姊妹们哈哈哈大笑。天刚麻麻亮,我婆和母亲已经从大瓷盆里挖出发酵的面分成若干份,放在其他的发面盆里,舀上面粉开始和面,真正的蒸年馍这才算真正开始了。热炕上放着大大小小的发面盆,盖着纱布,面发了的时候会顶起纱布,我婆就将发好的面挖出来放在案板上,母亲将挖出的大团面揉搓成长条,我婆将长条揪成小块在手里揉过来揉过去的,眨眼的功夫变成了一个个小圆馍,摆满了案板,他们圆圆的脑袋,光溜溜的身子小巧可爱。我迫不及待 的抓起一块面学着我婆的样子做圆馍,可是怎么也揉不出名堂,做成的圆馍不圆也不扁,死不像......。我婆却说;"俺娃揉的好着哩,你们还揉不出这样的造型哩......”惹得家人们哈哈哈大笑,好不热闹。我知道这些圆馍是用来待客的,所以做起来特别用心,自家吃的馍就不一样了,母亲娴熟的将面搓成条,拿起刀咔咔咔切成小块,顺手在案板的面扑上将刀切处的棱稍微揉收一下,看起来光滑圆润这样就做好了。成型的馍要放在热炕上醒一下,直至醒到比做的时候大点就可以上大蒸锅了,我的大大是(父亲的大弟弟)看火能手,记忆里每年蒸馍的时候,哥哥小姑和小大大都在城里读书还没放假,都是大大挑水添柴看火,得空了还要喂猪喂牛,就没有闲下来的时候。趁大大不在的时候,我大人似的坐在灶火前的木墩上替他看火,因为个头小,必须站起来拉风箱,那个吃力劲哦,没法想象。看着大大很轻松地拉着风箱,火苗窜出灶头门,我婆说这是火在笑哩,说明我们家人火丁旺,旺旺旺.......不大功夫,锅板四周的气上圆了,我婆嘱咐看准老屋窑窝里(啄米公鸡)钟表的时针,馍熟的时候要提前做好准备。大大早已在房间里支好了馍床,铺上了崭新的席子,我婆用抹布一遍遍的擦拭 。在这空隙的当儿,我婆便开始做花馍,最可爱的要数鸡娃馍.小鸭.兔子.美人鱼,花篮.......在我婆的手下栩栩如生,而我婆做花馍的工具无非就是一把小梳子,一把小剪刀而已。空气中蒸馍的味道越来越浓,大大说可以揭锅端馍了,掀开锅板白生生的蒸馍又圆又胖,大大将圆馍放在馍床上摆好,我婆用盘子拾了馍献在厅堂先人的遗像前,这才说话了,娃娃们可以吃馍了,早在一旁流口水的我用筷子别了一大疙瘩油泼辣子夹在圆馍里狼吞虎咽的吃起来,姐姐和妹妹也早已垂涎三尺,各自动手吃上了油泼辣子夹馍。就这样,一锅又一锅蒸馍摆在馍床上,摞成了小山,我婆跑前跑后看年馍蒸的数量够不够,走亲戚待客回礼需要的馍一并要算在里面的。直到天黑透了,蒸了一天的年馍结束了,看着馍床上堆积如山的白蒸馍,我婆长长的出了一口气,这个年终于可以圆圆满满地过了。
转眼到了除夕夜,哥哥小姑小大大从城里放假回家了,带回来稀罕的小人书,卷笔刀本子和铅笔,姊妹们欢呼雀跃……一大家子人围坐在桌旁, 说道着一年来的 酸甜苦辣,我们也终于吃上了大碗肉。看着炕头叠放整齐的新衣新鞋,就盼着天赶快亮,就可以穿上期盼已久的新衣服了。母亲会给我们扎上红头绳,父亲给我们抹上腮红。熬到十二点的时候,哥哥拿着一挂鞭炮去放,姊妹们紧跟在屁股后面一溜烟跑出了院子,鞭炮噼里啪啦的一响,我们统统捂着耳朵又跑进了屋里。这鞭炮一响,好像真正的年来了,好吃的好喝的不约而同的都来了,要多高兴有多高兴,迎接了新年,拿到了一毛两毛的压岁钱,这才安心的爬上炕睡觉了。
想起小时候那些过年,有滋有味一切是那样鲜活有趣,回有余音,那些年远了只留下背影........如今在繁忙喧嚣的都市里,看着窗外楼下路上办年货的行人,特别是看见那些背着行囊,肩上扛着包裹的工人,知道那是劳累一年奔着家过年的,不由得心里长了草,上班也是坐不住了,只有一个想法就是回家。虽然已经人到中年,对年的热情也淡了许多,但不能改变的是喜欢一家人团坐在桌子旁,享受团圆的喜悦,我想这大概是每一个人都不会淡忘的情怀。
2017.2.6初稿
2018.11.30修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