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的追述

                                    地球旋转一周，
                                    太阳起落一回，
                                    往事距我们又远了一步。
                                                    ——题记


一

这不是时空的过错。太阳，
我们唯一的母体。燃烧、爆炸、
孕育出生命的气息，
分娩无数疼痛的个体。物换星移，
他们成长、繁衍、老去，
在死亡降临的瞬间，背向天籁，
把刻骨的片段逐个抹去。
然后，是造山运动，
然后，是冰河世纪，洪荒时期……

以流水的形式，今夜，
我再次涉足记忆的山谷。让往事
从指间穿过，坚韧、透明，
像一把斧，劈开世界的头颅，
劈开其中纯粹的部分。
本质无声的裂变中，
释放我的灵魂、我的忍
于记忆最初的否认。
看蓝色血液冲开紧锁的喉门。

唉，不是磁带留下的刻痕，
斜倚河边的古树倒影。
午后，她反复擦拭家具的洁癖，
变换恬恬媚人的歌声。
借着窗外四月的风，我说：
这是你玲珑的小嘴，
咖啡的玫瑰，一阵狂吻后
离去的黄昏。那个深冬，
砸碎酒瓶，雪迹殷红，落叶纷飞。


二

还是这样一个夜晚，还是一段
无法释怀的怨的背弃。
像时钟逆向的转动，
往事被削成陀螺。一只猫
闪过脑海的中心。
记忆的鞭挞下，旋转，嘶喊，
展示晕眩、颤栗的一生。

于是，我用痉挛的手，用痛
捂紧爱的胸口。冷冷的、
酒性的恣肆，一曲萨克斯，透过
温和的灯火，恍惚着，
听任一位局外女子，听任她，
用感觉的指尖解释那杯
变质的美酒。再去迥异的答案中
把飞鸟的意志条条分割。

于是，我想到春天的潮水，
想到风花雪月的流痕。
遍野纷飞的桃红，
无数撩人的柔色使你怦然心动，
凝目而视，又漫不经心。
似乎，我还想到了
经历的身后那把烧荒的野火。
我说那时，我们
上天无路，又别无选择。


三

现在，我合掌如蚌，席地而坐。
在这盛夏的午夜，一次次
把往事攥在手心，
揣摩野柳泛青的根据，
小河涨水的缘由。
无数次唱起冬天的歌谣，
回顾风刀霜剑的情景，
让秋天的果实在身后迅速烂掉。

情感的占有者，你亵渎情感，
变幻着花开的色调。
多少次把我诱入记忆的果园，
挑逗昨天的伤口；多少次，
让青年聚在月光下，
痛饮苦酒，享受玫瑰的芒刺，
却不是一朵花的邂逅。
想想吧，昨天台上的魔术，
一头狮子变成了美女，
一只老虎变成了歌手。

如今，面对倾斜的家园，
我以疲惫的双臂，
在否定和反抗中，急促地扶正
弯曲的钢筋，失衡的屋脊，
吞服大量镇痛药片，
堵住滚烫的叹息。
我还尝试寻一个陌生的渡口，
在黎明时分，驾着雨声，
悄然出走……


四

此刻，我背向窗外，背向你，
背向所有内心的黯。
一本正经，恳谈人间的忠诚，
生存的艰难。细细地，
编撰诡谲的故事，离奇的梦，
将死亡挂在嘴边。
津津乐道临终的色彩，
把记忆换成有数的筹算。看，

昨天，她又搬来了花篮，
拉上了窗帘，扯出了一根线。
她说：这很简单；
她们说：你是个好人。
前天，她很难过，
掏出一把乌有的钥匙，说：
过去的一切很不好办。

你们听到了什么？相信了什么？
知道手起刀落后
细胞对盐的恐惧吗？
看来，我们将被未来左右。
这习以为常的话题，
我们处世的勇气，就是
香火缭绕的寺院也望尘莫及。


五

呵，地球还要旋转，
太阳还会出现，花飞花落后，
明天的记忆肯定是今天？
在下一个睡醒的早晨，
你又将拥有什么样的调色板？
去吧、去吧，你的笑，
七月的彩虹，八月的花脸。

望洋兴叹吧！狂燥的同类，
像悬浮于空的气泡。
我深知，你们在每一个
梦生醉死的夜晚，如何把
望梅止渴的信念封存、展现。
故事里说：这个冬天，
光线很好，却不温暖、灿烂。

哦，这就是往事的结局，
记忆的追述吗？
拍一拍湿热的屁股，他们拍，
像拍打丑恶的前世。
我们起身，移步，
把记忆置于脚下，碾得粉碎，
黄昏最后的下场中，
看看谁还肯伸出救援的手。

                                                1992.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