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漫过阳台的绿萝时,我正蹲在灶台前数着煤气灶的火苗。蓝焰舔舐着搪瓷锅底,发出轻微的噼啪声,像极了小时候母亲在煤球炉边扇蒲扇的节奏。
"别老盯着火看,仔细烫着眼睛。"母亲把淘米水泼进下水道,手背上的老年斑在晨光里泛着温柔的琥珀色。她总是这样,在我以为她背对着我忙碌时,却总能精准捕捉我的每个动作。锅里的白粥开始冒蟹眼泡,她掀开木锅盖的瞬间,水汽裹挟着稻谷香扑了我满脸。
玄关传来窸窣响动时,我正对着镜子调整领带。八十岁的外公扶着鞋柜,用缺了食指的右手勾着老布鞋。那根手指是年轻时在船厂被缆绳绞断的,此刻残缺的手掌正笨拙地试图把鞋拔子塞进后跟。"我帮您。"我蹲下去托住他嶙峋的脚踝,突然想起小学时他教我系鞋带,粗粝的大手包着我的小手打了七个蝴蝶结。
正午的电梯间里,穿碎花裙的小女孩踮脚按楼层键。她怀里抱着的饭盒漏出糖醋香气,塑料盒盖上用马克笔画着歪歪扭扭的太阳。"给爸爸送饭?"我问。她用力点头,发绳上的草莓吊坠晃出一串光斑:"妈妈说爸爸的胃是玻璃做的。"电梯门映出我们模糊的影子,她悄悄把饭盒往我这边倾斜:"姐姐你要尝尝吗?"
茶水间的微波炉在加热便当时发出熟悉的嗡鸣。隔壁工位的陈姐掀开保鲜膜,腌笃鲜的咸香混着油面筋塞肉的甜腻在空气里打架。"尝尝我婆婆腌的雪里蕻?"她推过来个玻璃罐,指甲缝里还沾着面粉,"昨儿包荠菜馄饨剩的面团,我给烤成椒盐饼了。"塑料饭盒边缘有道陈年裂缝,用透明胶带歪歪扭扭地粘着。
暮色爬上公交站牌时,穿校服的男生正踮脚够被风刮到梧桐树顶的试卷。叶片筛下的光斑在他后颈跳跃,像群慌张的锦鲤。穿环卫服的大爷卸下长柄夹,竹竿头绑着的铁丝钩在空中划出银亮的弧线。试卷飘落时沾了片枫叶,男生鞠着躬说谢谢,大爷摆手的幅度大得惊飞了电线上的麻雀。
钥匙刚插进锁孔,就听见屋里传来砂锅笃笃的响动。母亲在围裙上擦着手掀开锅盖:"下午去看了你外公,非让我带回来的。"保温桶里躺着三个酒酿圆子,糯米团子泡得微微发胀,像浮在月光里的胖月亮。去年中风后,外公再也没能包出浑圆的团子,可这三个歪歪扭扭的"小月牙"里,桂花的碎金比往年多洒了半勺。
台灯在午夜绽放成橙色的岛屿。整理旧书时,从《安徒生童话》里飘出张糖纸,透明玻璃纸上的金鱼图案褪成了淡黄色。背面用铅笔写着歪斜的"存到小猪罐",那是我三年级时攒钱给母亲买生日礼物的秘密计划。糖纸夹着张泛黄收据:1998年4月7日,人民商场,红色羊毛围巾一条,五十七元整。
窗外飘来谁家炖汤的香气,混着夜来香的味道在纱窗上织网。冰箱贴着母亲写的便签:"砂锅里有百合粥",最后那个"粥"字被水渍晕开,洇成毛茸茸的一团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