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明明彼此好奇关注,却偏偏羞于开口一声问候

奶奶走了,2022年2月9日凌晨4时许,孤独地走了。

冒着疫情隔离的风险,我回到了西冲老家,送她最后一程,尽了最后的孝道。人生在世,一抔黄土,归去来兮。牧师说,奶奶是上了天堂,那是永生极乐的地方,终有一天,奶奶会复活,而我们终将再次见面。

和奶奶的关系,不算亲厚。最近的记性真的是大不如从前,已经不记得从什么时候开始,爸爸不再嘱我去看望奶奶;我也没有主动提起过这件事。前几次去养老院的时候,内心总是不自觉地泛起一些小恐惧,那是惧怕衰老和死亡的味道。奶奶会握着我的手,不停摩挲,感知我的存在,而我感受她掌心粗糙的纹路,泛起小小疙瘩。她攥着我的手,嘴里絮叨着一些话语,我已想不起来,多半是感谢主,感谢主赐予我健康,赋予我生命,让我从此喜乐无忧。而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笑笑。

也许,隔代亲情大抵如此,血缘关系之上,透着些许陌生。于我自己而言,更是在亲情的表达上面变扭地设置了种种障碍,我知道,这是不对的——不算一个正常的亲人关系 。奶奶去世之后,我才了解到她的生平,终其一生,她是个勤劳朴实的人。

我努力回想起和奶奶之间的共同回忆,只有零星的几个片段:

已经不记得自己那时是几岁,奶奶背着我,藏青色的外套,穿了很久的布鞋踏在雨后未干的泥巴路上,会发出“踢踏踢踏”的响声,看着她满头的银发梳理得之分整齐,偶尔一丝卷发耷拉下来,我望着前方的路,想着奶奶可不可以走快一点。

夏日夜晚,萤火虫,歪七扭八的红枣树伫立的奶奶家的院子门前,我躺在奶奶的床上,想要入睡。可能是因为天气太热,也可能是因为爷爷的呼噜,还有可能是因为夏天的蚊子,燥热的心久久不能入睡,奶奶拿着蒲扇,一边拍打着扇风一边催我快点睡,可是我想妈妈,很想很想啊,想着她明天是不是就骑着红色的凤凰牌自行车出现在拐角的巷子口,来接我回家。

我们明明是彼此的同辈,偏偏是通过父母的口中得知各自的近况;我们明明彼此好奇关注,却偏偏羞于开口一声问候。

丹丹姐。奶奶下葬那天,我们一起撑着打黑伞,走在去往墓地的路上。为了化解尴尬,我们努力寻找着话题,一路聊着各自的经历和故事。她或许对我的工作和生活是感兴趣的,又或者只是为了打破一路的沉默;原因是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是我们着几十年来唯一的一次交流,那天说过的话抵过这几十年来的话语加起来,我很开心。丹丹姐一直是我从小仰望的人,在我的记忆中,爸爸总是说她如何的优秀,让我要像她学习,漂亮(小孩子都喜欢漂亮的姐姐),字写得好,英语好,读书好,考上了研究生。很庆幸,小时候拥有这么一个陌生而仰望的榜样。而今,我终于可以和榜样肩并肩,以成年人的身份平等地交流,很开心。但是同时感到一些遗憾,我们的交流也就到此为止了,没有更进一步。如果我们不是相隔这么遥远,如果我们从小就在一起长大,如果我们更早地出现在彼此的生活中,我们是不是可以成为无话不谈的好朋友,是不是可以随时随地分享自己的喜怒哀乐,作为同辈中人彼此的坚强后盾。有些事情总是无法圆满,也许这就是人生,我鼓起勇气,加了丹丹姐的微信,希望有一天,我们可以不期而遇,等到那天来临的时候,我愿意张开双臂,拥抱她。

平安哥。我们都是内向的人,我们无一例外,无一幸免。小时候因为年纪相仿,总想要跟着他一起玩,甚至认为我们是最好的朋友,是小时候孤独的我十分信任的伙伴,虽然我知道有时候他特别想甩开我这个牛皮糖,无奈我粘着奶奶带着我一路去他家一定要找他一起玩,玩些什么呢?比如带着我去后山偷偷抽烟,忘了几岁了,那是第一天尝到了香烟的味道,呛得眼泪直流,发誓这辈子再也不碰这个破烂玩意儿。小时候可能是太寂寞了,甚至央求着爸妈把他带回家里去跟我住一起玩,结果平安哥没带来,带来了福安哥,我可真是个自私的人,凭着自己的喜好,把哥哥给拐到了家里,就为了陪自己玩。福安哥也不像以前看上去和蔼了,也许是家庭的重担压在他一人的肩上,压垮了他的笑容,最近几次见他,都是陌生的表情。平安哥懂我,或者说,他懂内向的人。无需过多解释,我们都是一路人,在某些情绪的表达上面,我们有共振的情绪点。在他面前,无需隐藏,无需假装,做自己就好。人到中年,我注意到他的发际线已经悄然后移;唉,我们都长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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