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帖》
山径在露水中苏醒,青苔沿着石阶篆刻天书。我提着锡箔折的玲珑塔——每片飞檐都悬着未出口的谶言,任竹篮里的青团被晨雾浸成汝窑天青色。松针垂落的露珠,在碑碣"显考妣"的刻痕里汇成微型运河,运送着前朝的月光。
双冢如搁置的镇纸,压住地脉涌动的哀思。刈草时镰刀划破寂静,草汁在空中凝成怀素的狂草,惊醒了碑阴沉睡的蕨类密码。父亲浑浊的目光,穿越二十年的的光甬道,如今把坟前柏树的根系译成年轮。枝桠间新结的松塔,像微型骨灰坛盛着去岁的雷声。
焚帛炉吞吐着金箔的蝴蝶,翅上经文随热浪翻卷成《往生咒》的漩涡。邻冢老妇的呜咽带着青铜编钟的震颤,与产房初啼在时空中构成对仗。母亲枕下那些被目光磨出包浆的照片,此刻正在我衣襟内侧煨着体温——她当年在相纸背面用针尖刺出的气孔,原是留给往生魂灵呼吸的甬道。
山风骤起时,蒲公英的冠冕散作星象图。某粒种子卡在碑文"寿"字的裂罅,将在梅雨时节长成《山海经》里的祝余草。下山的泥泞中泛起虹晕,将一个个背影渐隐入《岁时杂记》的扉页,篮中垂柳滴落的不是露水,是历史卷中晕开的墨滴。咬破艾粑中的豆沙涌出太多暮色——母亲当年总能把思念裹进三折的艾叶粉中,如今我的掌心却盛不住半匙糖稀。
纸扎铺的匠人给仙鹤点晴,朱砂混着陈年泪痕。那些竹骨绢衣的楼阁,子时将驮着磷火巡游汴京的夜市。我望着檐角晃动的风铃,忽然彻悟清明原是阴阳两界的装池术:生者托裱记忆为宣纸,亡魂便以魂魄作松烟墨,在无界处共书一帖楔形续章。
山岚漫过碑林,松柏树枝桠间新结的松塔正在分泌月光的髓液。蒲公英根系在墓穴深处编织往生的云锦,而焚化的金箔灰烬里,有《周易》的卦象正随山溪漂流。石阶上的青苔又添一圈秘篆,记录着某个时空褶皱里,未及寄出的《报平安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