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抵,人到最后都要面对的一种必然现实不是别的,仅仅只是聒噪而已。
聒噪的内心不自由,聒噪的世界太喧嚣,聒噪的你和他太繁琐。聒噪的我闭不上嘴,聒噪的春去秋来没完没了,聒噪的你或者他总是无法遗忘我与世界,于是我与世界都成了你聒噪的理由。
化学元素而外,空气的另外一种构成成分即是聒噪。很难想象失去聒噪的空气究竟是否还有存在的意义和价值?我怀疑,人们对于聒噪的需求有时候或者甚于对空气本身的需要。聒噪不死,要空气何用?
凡人对于聒噪的忍受很有可能意味着某些深沉的可能。比如说,对于一个伟人而言,聒噪正是他所需求的最佳资源。他把聒噪翻转煎炸,炒成民意,做成趋势,搞成大饼。一般聒噪在最后会变得沉默。我们当然理解煮熟的种子不会再生根发芽。同样的道理,煮熟的聒噪不会再发出声音。而是发出香喷喷的可口的味道,以供上座者们品尝。
普通人对于聒噪的忍受意味着另外一种可能,即一个普通人很有可能在某个不为人知的时刻灵光闪耀,忽然领悟到他的人生必须拥抱聒噪。就像他的人生必须饮用含有杂质和微生物的泉水,净化水。至不幸时,甚至是低劣的充满了化学元素的自来水。他必须以此水煮饭,烧汤,淋浴和洗脸。哦,忘记了,他还必须喝下此水,入胃,入肠,入身体中一切可以想象和不可想象的诸多器官,以及器官中悲伤的无数细胞。
到此为止,苏格拉底对于聒噪的态度还是令我们比较赞赏的。他对于聒噪保持着强烈的兴趣,乃至于不惜深入最为聒噪的市场,和聒噪份子讨论聒噪的哲学。他认为这是一种生出智慧的方式。即是说,聒噪是养育或者发育智慧的羊水袋,是胎盘,是子宫。苏格拉底充满激情和热情,决心一探聒噪的老窝,翻出聒噪的老底。不过他还是比较幸运的,他有一个聒噪的老婆,此人以毕生的聒噪修为极大的助了苏格拉底一臂之力,使苏格拉底得以顺利的进入了聒噪的内核。我们知道,堡垒都是从内部被攻破的。苏格拉底攻破了聒噪,代价是以自身作为最致命的炮弹。
此刻,由于我们身处晚秋,秋蝉的聒噪已经零落。即是说,我们在一定程度上不用忍受聒噪带给我们的考验。唐代有个诗人写秋蝉,“居高声自远,非是籍秋风”,此君对于聒噪可谓是情谊翩翩,实令庸俗如我辈汗颜。最善于聒噪的虫子平生最大之幸运,莫过于偶遇最善于欣赏聒噪之诗人。真诚的讲,此种生命最为不凡之际遇,迥非寻常人可以理解和通透的。如此,我辈也就只好付诸艳羡一笑而已。
老人的聒噪与以上诸多聒噪又有所不同,盖老人的聒噪往往体现着某种深刻的关怀。当然,亦有可能是另外一种老气横秋的自负。所谓吃过的盐比你的吃过的饭还多,走过的路比你走过的桥还长。事实是,此种自负的言论一经暴露,老人们内心的自卑与心虚其实可想而知。在一个由聒噪所构成的世界里,老人们的忍受早已够了。偶然对于后辈付与聒噪的惩罚,我认为这是情有可原的。
在中国的传统语境中,尊老的含义包含了对于老人聒噪的忍受。在此,尊敬老人的另外一层隐藏含义是:尊重聒噪。长久而言、老人们会死去,但聒噪是不会死的,因为我们会接着他们的步伐衰老,然后为聒噪代言。当我每一念及此种命运的现实,生命便令我感到充满了无尽的悲伤。
作为优雅的聒噪分子的代表,莫过于各庙宇中的诸神造像。当然,也有偶尔的例外,比如在风雨中矗立的自由女神,以及某些纪念堂馆中的对象。这些家伙的聒噪是无声的,他们矗立着,借人们之口聒噪他们的往事,他们的看法和意见。偶尔,这些家伙甚至还能再掀起些什么风浪,他们的塑像在午夜无声的时刻里,阴测测的发出一两声得意的笑声。有人路过,闻之不免毛骨悚然。
幼儿的聒噪是另外一种形式上的对于聒噪的抵抗。即幼儿具有一种非凡的本领,以声嘶力竭的感性的聒噪对抗这个世界中那些过于理性的,充满逻辑和辩证的成人的聒噪。幼儿的聒噪不大顾及人们的意愿,因此往往换来更多的巴掌和威胁。一个聒噪的幼儿是快乐,他的聒噪和这个世界无关。夭折者的聒噪虽然已成往事,然而却往往带给其父母更多深刻聒噪的理由。有时候,聒噪是无声的。但它永远存在,从未消失。
看起来,对于聒噪我们很有可能是无力的。我认为我们对抗聒噪的方式有两种:一是忍受,二是忍耐。
在一个活生生的世界里,聒噪是证明你依然存在并且是活生生的存在唯一方式。有时候,我对聒噪又恨又爱,悲欣两集。有时候,当我想到自己也是聒噪的一种,并且居然以聒噪的形象坚强的存在于世时,又感到无比的欣慰。
2018-10-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