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筵席散后,看到外婆要离开,我便跟了上去。
“阿婆,我扶你回去吧。”
“好啊,还是阿弟乖。”外婆笑着,主动抓住了我的手。
外婆很瘦小,即使走在地势较高的内侧,竟也不及我的肩膀。这些年她老了,步子不太稳,却又走得急,因而走得有些踉跄。这样一来,我倒真像在领着一个刚学会走路的孩子了。从前,外婆还年轻,我还小,那时她也会这样拉着我的手慢慢地走,只是那时候走在外面的是她,走的不稳的是我。二十年恍如隔日。看着身旁这个渐渐老去的身影,内心不免有些沉重。
走完大路,我们拐进了小巷。巷子很窄,仅容一人通过。巷灯不甚明亮,路面也不平坦。我让外婆先走,自己则拿个手电,平举过外婆头顶,尽量给她照亮前方的几步路面。走到一处,路中央是水洼,两旁是干地。只是两旁的干地都太窄,外婆不能贴着墙只走一边,因为保持不了平衡,所以只得两脚踏在两旁干地上,慢慢往前挪。我在后面看着,只觉得一阵心酸。
2.
屋里只亮了盏低瓦数的白炽灯,有点暗。外婆坐在旧沙发上,我搬了个凳子坐在她旁边,听她絮叨她小时候的事。以前外婆也会这样唠叨,只是我大都不会听,不过在自以为合适的时候自作聪明地应付式地“嗯”几声。但这两年我似乎是变乖了,渐渐地学着去听外婆的话,即使那是些她重复了一遍又一遍的故事。
外婆年幼时家里穷,被父母送去别人家当童养媳。她说她那时还不到十岁,刚被送到外公家的时候,只晓得没日没夜地哭。童养媳,旧时代的产物,命运大抵不好。外婆也不例外。挨骂算是小事,挨打也是常有,偶尔做错事了没有饭吃,还得整天帮着家里干粗活。后来,外婆渐渐长大,嫁给了外公,生下几个儿女。饥饿穷困的日子没有减少,肩上的担子却越发地沉重了。再往后,儿女们长大了,嫁娶了,日子也慢慢好转,再到后来便有了现在的我,听着她说着从前。
忽然,外婆停了下来,问我:“阿弟,你什么时候娶媳妇啊?”脸上满是期盼的笑容。外婆不止一次这样问我了,想是她也忘了问过我几次。人老了,大概都希望能有许多的儿孙环绕膝旁吧。
我哄着她,说:“嘻嘻,再过两年吧,到时候请你喝喜酒,像今晚一样。”
外婆仍是笑着,点点头。“嗯,也不知我能不能再等你两年。”
“当然可以啦,阿婆还要活到一百岁的。”我一脸堆笑,心里到底还是苦涩的。
“到时候谈女朋友了,带来给阿婆瞧瞧,哈哈!”外婆似乎很欣喜。
“那肯定要的,阿婆再等等好了。”我笑着说。
只是,外婆真能等到那天吗?望着她苍老却又天真的笑容,我觉得心里在落泪。
3.
临走时,外婆送我出门,看样子是要陪我走出小巷。我拦着她,“阿婆,你就送到门口行了,我认得路。”
外婆倒也听话,就在巷口停了下来。“好,我看着你。你一直往前走就是了,不怕的。等下到了尽头,你喊我一声,我就知道了。”
那条巷子我走过何止百遍,就算没有手电,我也能摸索着走出去。每走几步,我都回过头来看看巷口。每次都看到外婆向我扬扬手,听到她说:“去吧。”走到巷子尽头,我再回头看,只辨得一个黑影,一手撑着墙壁,站着。我大喊:“阿婆,我到了,你回去吧。”外婆似乎没有听到。我又喊了几遍,可黑影依旧不动。我喃喃着:“诶,阿婆也真是的。”于是便往回走,想回去让外婆进屋。刚走了几步,黑影动了,转身,慢慢地走开了。外婆眼睛不好,她是看不到我的。大概是听到我连续喊了她几次,她才走的。现在,倒变成我看着外婆回去了。
4.
有时候,我真的会怕,怕有一天这些陪伴我走过许多日子的人会突然离开,不在了。我会悲伤,会流泪,也一定会惊慌失措,因为我早已习惯了他们的陪伴。我不敢过多地去想象。我只盼着他们都能出席我人生的每个重要场合,仅此而已。只是,却也不易。
我的外婆啊,唯愿你平安、健康、喜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