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林|我不爱得罪人,但对不起,我是评论员|我的2015
原创 2015-12-30 曹林 吐槽青年:曹林的时政观察
内容提要
有媒体约我写一份2015的总结,总结自己的评论和心路,总结自己对评论写作和这一年时事的看法。每年这时候我都会写一篇,一个评论员的年度记录,这种小叙事也是新闻评论史的一个缩影一份记录吧。身处媒体的大变局下,这一年真有波澜壮阔和跌宕起伏之感。写完后给一个朋友看,朋友说,文字中透着一股浓浓的疲惫感。
2015年,这一年过得很累、很复杂,有惊喜,有快乐,有评论影响时事的成就感,也有弥漫在心中挥之不去的职业疲惫、失落、苦闷和周期性的无力感,就像面对这窗外的雾霾一样感觉压抑。
一这一年的改变与退缩
以前从未怀疑过自己坚守传统媒体、坚守时事评论之路的决心,但今年一直在怀疑,怀疑从事这份职业的意义。有时感觉自己虽然身还在传统媒体,但心已经不在了,脚已经跨出了一大半――但脚到底往什么地方跨,我自己也还没有一个清晰的方向。虽然我还在为传统媒体辩护,让人觉得我是一个不死的理想主义者,但逼仄的现实面前,已经越来越没有底气。看着身边的人、熟悉的人和很有名的人一个个离开传统媒体,失落和失败感浸入骨髓,再也找不到乐观的理由。
微博让我有了更多的读者和更大的名气,但这一年我在有意地远离微博这个是非之地。我的心理其实已经足够强大了,但还是害怕评论成为焦点在口水纷争中惹一身臊,不想卷入那些肮脏龌龊的派系撕咬和利益纷争,远离那些永远都说服不了的微博精神病人。很多话,我以前愿意在微博说,享受那种被围观的感觉,但现在选择了在朋友圈里说,或者是干脆憋着不说。
以前迷恋将自己的文字变成铅字,但现在越来越不愿意给纸媒写文字了,乐意耕耘自己的微信公号“吐槽青年”,当习惯了自媒体状态,习惯了自己当自己文章的总编辑之后,再也不愿意回到那种写的时候要迎合很多人、文字要过很多道关、可能被改得面目全非的状态。
评论员是老的香,年龄越大越有价值,写了12年了,到我这个年龄,有了一些历练、积累和资历,本来应该更多更积极地介入时事热点的,但我选择了后撤。开始写风花雪月婆婆妈妈,写一些很“安全”的社会话题,讨论一些无关痛痒的媒介和评论专业话题,小心翼翼如履薄冰。
2015年,我把更多精力用在了各种演讲中,从文字后面走到演讲台前,面对面地去影响年轻人,在交流中去提升说服的效率。最欣慰的是,我很喜欢的一个学生写文章不留情面地批评我;最得意的是,在大学的好几场讲座都爆满,连站在后排的学生都听完全程没有离开;最郁闷的是,很多郁闷没法儿说;最快乐的是,云游四方结识了很多朋友。
2015年,我的多数评论都是在飞机上写的。我挺喜欢在交通工具上,尤其是飞机上写作和读书,因为可以远离手机,人在手机环境下是很难保持专注和深思的。现在都谈互联网+,我想,我们写作者要做的是互联网-,为自己创造远离手机环境的时间,静心思考,远离浮躁和碎片化。以后据说飞机上能开手机能上网,那最后一点远离手机的空间都没有了。
二这一年得罪过的人
我的评论常能引发讨论成为热点话题,2015年我的评论文章中引发较大的讨论的,除了《学新闻的第一份工作千万别选新媒体》、《没在传统媒体待过真不能叫做过新闻》,应该是《雪夜妄评中国各大新闻系毕业生气质》这篇了。我预期到会是一颗炸弹,但没想到是原子弹的效果,那么大的争议声让我觉得挺奇怪,妄评嘛,我本就没想细描,只是凭自己的印象给新闻系毕业生画一幅漫画――漫画嘛,寥寥几笔的勾画,但求某一点神似,自然比较潦草和抽象。我画的明明是漫画,却以无码大图的高相素照片标准来要求我,这是小文我法承受的批评之重。
我是听得进批评的,以批评为业的人,更应听得进同行的批评――但一些批评明显愈越了正常批评的范畴,而变成阴阳怪气的人身攻击。一个朋友说:曹老,你怎么得罪这么多人,我所在的群里很多人借机攻击你,我力挺你,帮你解释,快顶不住了!
我无奈的说,我也不知道怎么就得罪那么多人了。我很本份,不属于那种爱挑事爱打架的刺儿头,真的不想得罪人。但对不起,我是评论员――在我看来,如果评论失去批评的基因,那就不是评论了,那种评论我写不出来。让我说违心话,让我像有些人一样变得世故、无耻和投机,让我对丑恶失去愤怒感,一起融入庸俗的大合唱,一团和气,做个老好人,谁也不得罪,对不起,我也做不到。
听朋友讲过很多关于我得罪人的故事:
一群人聚会,席间一直聊我,最后一个人举杯说,啥也不说了,讨厌曹林的一起碰个杯。说,媒体人吃饭常可分为“鸟曹林”与“不鸟曹林”两组。――解放日报尤美女补刀说,两组人吃着吃着能掐起来。哈哈,可见争议之大。
某媒体的编前会,该媒体的老总愤怒地说,查查那个曹林是哪个学校毕业的,以后我们不招那个学校的毕业生――在座有个领导是我的学长,低头一边窃笑一边给我发短信。
某记者在微博上给我私信说,因为你批评过我们单位,我们领导很不喜欢你,不好意思,都不敢公开转你的微博了,怕领导看到我们互粉了不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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朋友给我说时是当笑话讲的,我也是当笑话看的。
有人说,多数人25岁就死了,一直到75岁才埋。我不想做一个25岁就让自己的个性和锐气被磨光的废人,不想做一个世故、成熟、平庸到只会说正确的废话的评论员,不想变成一个装在套子生活在面具里的双面人。作为一个公民,我热爱自己的国家,作为一个评论员,我要履行一个评论员对这个国家的责任。今年我37岁了,人生的路差不多已经走了一半,这些道理我深深地明白。
我不是一个自负到听不进任何批评的人,我也不觉得自己的评论都没有问题,我不怕得罪人的评论自信来自对事实、逻辑和常识的尊重,来自在公共事务上运用自己理性的公心,来自见得了阳光的光明磊落,来自对中国的进步无法阻挡的坚信。写了10多年评论,没评过假新闻,没被反转新闻打过脸,判断多能经得起事件发展的考验,评论所提起的议题常能成为热点而引发业界学界思考,对一个戴着束缚跳舞的评论员来说,可以及格了。
我的自信还来自于家人、领导、同事、朋友对我的支持,来自在大学讲课时众多学子热切期许的眼神,来自众多讲座中学员们的热情鼓励,来自无数个读者在我的微信公号中给我的留言,来自我每个生日到来时无数粉丝给我的寄语。读着这些寄语和留言,我常常热泪盈眶,我知道,这个世界上有那么多人喜欢着、爱着我,这是我的评论自信最坚实的源泉。
我不是一个偏执的人,有一些事情上有时会选择妥协,妥协到夹在中间两边挨骂;我也不爱把新闻理想这个词挂在嘴上,我甚至在讲课时一再让学生们要克制自己的新闻理想,平常心去做新闻。但干好新闻评论这份职业,坚守自己的原则和信念,坚守阳光与正义,心中是不能缺少理性情怀的,否则就很容易摇摆,很容易行之不远。一句真话的份量比整个世界还重,为了这份坚守,我不怕付出代价。
三这一年较满意的作品
这几天凤凰网评选2015年年度十大评论,我的评论《没有对基本事实的认同,就无法对话》有幸入选。这篇批评极端主义思潮“越左越安全”和“越右越正义”的评论,后来被一些人过度阐释了,乱贴标签乱释信号,左右都骂。写了这么多年评论,很多时候都是这样无奈,尝试站在中间去调和左右之争,尝试寻找最大公约数,却左右不容,被左右所攻击。
感谢这个社会的进步,使极端主义者只成为这个社会很小、很边缘有一部分,多数人是常识的追随者――虽然他们又常常是沉默的大多数,极端的倒常常是在舆论场上最活跃的,所以评论员格外需要强大的内心,去排除各种极端力量的干扰而做出符合常识常情的判断。公道自在人心,理性的、有价值的声音终会获得认同。
这一年我较满意的评论有以下这些:《“批评”和“抹黑”不是一回事》,《警惕那些明褒实贬的“高级黑”》,《大学生怎么提一个高逼格的真问题》,《传统媒体别愚蠢地跟风黑老人和大妈了》,《“灾难文艺腔”越来越被大众排斥》,《“没有新闻”的媒介温床让天津受害》(“天津是一座没有新闻的城市”之续篇),《以屠呦呦贬低黄晓明是脑子进了多少水》,《你相不相信马云从来没有行过贿》。
我对自己评论的要求是:文字可以粗糙可以快餐化,但观点不可以,需要经得起琢磨,角度需要避免同质化而让人眼前一亮。敢于触碰一些敏感点,触碰重大问题,能提供一点不同的视角,引发讨论成为议题,标题可能哗众但内容绝不取宠,在正常中发现反常,在反常中看到正常。
四我对评论的追求
“问题导向”而非“热点导向”:我不太喜欢追那些此起彼伏的热点,所谓热点,无非是几大门户网站编辑共同的口味,大家都谈这些热点,过度评论,同质评论,跟风评论,第二天又扑向新的热点,没什么意思。我喜欢从自己的日常观察中发掘“冰点”,在别人忽略的地方看到微妙的变化或有价值的议题。成熟评论员的选题应该是问题导向,而不是热点导向,有自己稳定的议题关注,而不是见啥评啥攀附热点。“热点导向”容易把一个人写空,对着热点挖空心思挤角度挤论点,而“问题导向”则是一个让自己越写越厚重的过程,读书有了积累,形成对问题的看法,热点触发了思考,将读书所思用于观察时事,那书中的知识就成了融于时事思考中的自己的活知识。
“具体批判”而非“抽象批判”:评论不能失去批评的基因,但怎么批评呢?我不太喜欢那种动辄把矛头指向一个抽象事物的评论,宏观地批体制,批制度,批中国人缺文明素养,批世风日下道德沦丧,这种地图炮无非过过嘴瘾罢了,毫无用处,也触动不了什么。比如,面对满地的垃圾,批判中国人的素养这种角度是最没用的,因为谁也不会受到触动――而批判垃圾管理者,倒是很有用,因为指向了一个具体的事物,这个具体的人会受到触动从而作出改变。所以,有效的、有一定危险性的评论,都是指向具体个人和部门的评论,骂体制貌似深刻和尖锐,其实是最安全最讨巧又最没用。
“自我表达”而非“迎合大众”:我常说,评论员不是服务员,不必去迎合受众,大爷,需要什么样的观点,您老怎么听着怎么舒服,给你来一篇――对不起,我是写评论的,不是给你捏脚的。我只对事实和逻辑负责,不是对你爽不爽、爱不爱看负责,有时就是为了刺一刺那些劣根性,说一些那些不想说破的话,让你不爽、不顺耳、不习惯。就像我写公号文章那样,就是不追热点,就是慢节奏,有时候文章就是长,不会迎合你短平快的要求。我爱的是表达,不是那么太爱钱,我要那么多粉丝和阅读量干嘛,爱看不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