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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珙从床上醒来时,已经快中午十二点了,他看了眼手机,显示有三个未接来电,一个是他妈妈打来的,另外两个是他朋友吴妄打来的。唐珙没着急回电话,嘴里不断嘟哝着什么“死亡航行与光明塔”,他坐起身靠在床头,从桌上摸了一支烟,点着后抽了一口,淡淡的烟雾在他的眼前散开,他开始回想在将醒之时做的那个梦。
唐珙沿着一条河流往前走,河流不算大,最宽处大约五六米,最窄处不过一米,也不深,除了偶尔有一些一米多深的水塘外,大部分的河面恰好没过唐珙的小腿。天气不知阴晴,在梦里感觉不出来,但温度正合适,不冷不热。河流西侧是连绵的山,东侧是一条乡间公路,唐珙看见有个小孩儿蹲在河边的碎石滩上,走近时发现那小男孩儿正在捡钱,各种面值的人民币散落在小男孩儿的周围,小男孩儿穿着一个灰色的短袖,短袖下方被塞进了裤腰里。他每捡起一张就把它从领口塞进去,那些纸币都是湿的,黏在各种不规则的石块儿上,小男孩儿拿着一根雪糕棍儿,正小心翼翼把纸币从石块上挑下去,看上去像一个经验丰富的考古学家。唐珙觉得很有意思,也蹲在小男孩身边忙活起来,捡了两三张后把它们交给了小男孩,小男孩儿一脸狐疑地盯着唐珙,两三秒后接过纸币塞进了自己的领口。后来唐珙找了河边一块较大的石头坐了下来,看着小男孩儿继续一丝不苟地捡钱,不知道过了多久,也好像就是一瞬间。小男孩走到唐珙的身边,对他说,叔叔,你能带我去金城的电玩城吗?唐珙这才想起来自己沿着河边一路往北走,是要去金城找一个收藏家,他受舅舅的嘱托去找那位收藏家借一本名叫死亡航行与光明塔的书。他朝小男孩儿点点头,拉着小男孩儿的手继续沿河流往北走去。
梦到这里就断了,唐珙几乎要醒过来,但他昨晚喝了太多的酒。导致他一只脚还深陷在梦境的泥沼中。唐珙接着现身在了一个灯光昏暗,遍布二手烟的黑网吧里,网吧一排十几个的座位,坐满了他童年时期,青年时期的朋友,他们都光着膀子边抽烟边打游戏,身后还站着几个寸头少年,面红耳赤指点着游戏。有人从后面搂住唐珙的脖子,唐珙看不清他的脸,应该是一个他相当要好的朋友,朋友从腰里拿出了一把手枪,说,云南来的,格洛克G17,89年奥地利产的,玩玩?唐珙接过手枪端详了一会儿,从外表和重量看应该是真枪,随后又把枪递给了那个朋友。朋友接过枪,拍了拍唐珙的肩膀,径直走到一个寸头少年的身后,扣动了扳机……
抽完那支烟,唐珙跑到卫生间上了个厕所,冲了把脸,又从桌上拿起半瓶矿泉水一饮而尽,坐在床边给吴妄回电话。
电话一接通那头就传来吴妄的声音:“才醒啊,你真够可以的,等会儿我过去找你啊,在家呢吧?”
唐孔揉了揉眼睛说:“废话,不在家在哪儿?等会儿过来给我带笼包子。”
“你昨晚是喝了多少啊?这都该吃中午饭了,等会儿请你喝羊肉汤吧。”
唐珙大学毕业近四年,在上海、深圳等地混了两年多,回到金城也有一年多了。他在金城的营生就是开一辆二手货车,来回奔波在金城至西安的高速上,偶尔也跑跑郑州和洛阳,给各地的老板拉家具和建材,有时也会稍带些农产品。昨天从西安往回走,到潼关地段时车子出毛病了,先是打电话叫拖车,又给货主打电话,让他重新派辆车,车送到修理厂,一检查是发动机的毛病,得大修,说是得一周左右了。
等唐珙回到金城,天都黑透了,打电话给吴妄,叫他出来一起喝点儿酒,结果吴妄说自己正加班写稿呢,唐珙不解:“你就一事业单位小办事员还写啥稿?”
“我跟你说,人呢,财不外露,才也不能外露。前段时间我不是跟我媳妇儿去华山玩儿嘛?回来我写了篇小作文,说华山怎么奇怎么险,然后发朋友圈被领导看到了,这不现在就让我给他写发言稿呢。”
“行吧,那你慢慢写,明天来找我玩儿,哥们儿车坏了,失业一周。”
唐珙心想自己一个人还去啥饭店,干脆到熟食店整了点儿熟食,又到超市拿了一瓶老村长,两包红旗渠,回到东关村的出租屋,打开了投影仪随手放了部希区柯克的《惊魂记》。去年年底,唐珙表弟乔迁,唐珙开他的货车帮着表弟搬了家,最后没收钱,表弟过意不去,知道唐珙爱看电影,住的地方又没电脑,就把自家闲置的投影仪送了他,这次唐珙没再拒绝。
这个投影仪效果不错,窗帘一拉,往床上一躺,比去电影院还享受,唐珙本来喝了四两左右,已经差不多要倒了,正赶上一个吓人的镜头,把唐珙吓得一激灵,一下子又清醒了,最后电影看完,那瓶老村长也差不多快见底了。
刷完牙换好衣服穿上鞋,把昨晚的烂摊子收拾完毕后吴妄就到了,但他没进门儿,在巷子里隔着大铁门儿吼了两声。唐珙提着垃圾袋小跑着出了门,两人骑着吴妄的小电瓶出了东关村,沿函谷路向北,又往西上了长安路,最后到了弘农路上一家他们最熟悉的羊肉馆,这家店唐珙和吴妄从高一时就在这儿吃,到今天差不多也有十年了。
“两碗汤,四个饼,一碟糖蒜!”报完饭后,唐珙问吴妄:“刘瑶呢,怎么没跟你一块儿?”刘瑶是吴妄的媳妇儿,也是唐珙的高中同学,当时两人相亲约会的时候,没少拉着唐珙。
“你还不知道她呀?一到周末就往娘家跑,这金城她是一分钟都不想多住。”
唐珙说:“那你怎么不去送送人家呀?”
吴妄剥了颗糖蒜丢进嘴里,说:“我又没车,就我那小电瓶哪跑得了八十里地,不如坐大巴,方便省事儿。”
唐珙哼了一声说:“我看是你方便,你省事儿吧。”
吴妄挠挠头,嘿嘿一笑。
吃饭时唐珙接到了妈妈打来的电话,这时才想起来忘给妈妈回电话了。他点了一支烟,接通了电话,“今天还在跑车吗?我看上午给你打电话也没接。”
唐珙稍微思索了一下,说:“嗯,这会儿刚到金城,正和吴妄吃饭呢。”
“妈也没什么事儿,就是早上你外公给我打电话,说有个姑娘跑到清水湾,问他要你的电话呢,我就把你电话给你外公了。”
“谁呀?我外公没问问人家名字吗?”
“妈还想问你呢,你从哪认识的姑娘,都跑到清水湾去了,要是聊得来,带回家让妈看看。
“你说什么呢?我都不知道是谁,别老往那儿想。”
“我怎么能不往那儿想?你马上都二十七了,给你介绍的相亲你也不去,我怎么能不操心呢?”
“行了妈,我先吃饭了。”唐珙挂了电话,长长地呼了一口气。
吴妄凑过来,好奇地问:“啥情况?什么姑娘?”
唐珙把吴妄的头推回原位,说:“吃你的饭吧。哎,对了,吃完饭什么安排?”
“我想想啊,电影吧,没什么可看的,桑拿吧,这大中午的不合适,台球呢又没劲,要不钓鱼去吧?我最近新买了个鱼竿儿,刚好试试。”
“去哪儿?城南还是北区?”
“城南不去,北区也不去,咱们去定国湖。”吴妄狡黠一笑。
唐珙有点疑惑:“公园应该不让钓鱼吧?”
“你呀,天天在外边儿跑大车,金城你是一点不了解。那公园里有一堆游乐设施,你知道吧,但是呢又没人玩儿,我每回去,它们都裹着篷布,那堆设备说不定比咱们俩年纪还大呢。”
“你巴拉巴拉这么多,跟咱们钓鱼有什么关系?”
“别急呀,我这不正跟你解释呢,知道为啥没人玩吗?因为那些设施太旧了,也过时了,现在小孩儿啊,一放假都在家里玩手机,要么就去新开的大商场,好点的呢,也就是去体育馆运动运动,所以公园为了增加点收入,定国湖也就允许钓鱼了,去年春天还往里边儿放了不少鱼苗呢,而且也不贵,一个人39块钱,关键还不限时长。”
“怪不得呢,那赶紧吃吧,吃完我们就去。”
定国湖公园在金城的长安路上,公园不大,但是在小小的金城县里,也算是一个休闲的好去处。唐珙从小生活在金城南边三十公里的朱阳镇上,他十六岁读高中之前,很少有机会来到金城,而他对金城的第一印象,就是定国湖公园。08年寒冬,他跟父母到金城参加表哥的婚礼,为了省路费,他们一家三口坐的是一个远方亲戚的面包车,亲戚因为还要去城东办事,就把他们放在了定国湖公园门口,从定国湖公园向北约两里路,就是表哥的家。
唐珙下车时,天空飘着鹅毛大雪,但长安路上车流依旧很大,道路两旁到处都是车子碾出的黑色雪水,当时正是中午时分,但阴暗的天空却让人觉得已经到了傍晚。唐珙那时候很少坐车,所以晕车晕得厉害,下了车便抱着路边的一棵女贞树吐了起来,唐珙妈妈轻轻拍着他的背,一直到吐出苦水,唐珙才觉得好了一点。这时唐珙的爸爸给他指了指马路对面,说那就是金城的定国湖公园,等明天参加完你表哥的婚礼,再带你来玩儿。
但让唐珙惊讶的并不只是隔着一条宽阔马路的定国湖公园,而且四周的高楼,宽阔的马路,琳琅满目的店铺……这让从小生活在小镇上,如鱼在水的唐珙心中有了一种无力感,觉得自己好像被世界欺骗了一样。第二天婚礼结束后,唐珙爸爸并没有履约带唐珙来定国湖公园,而是又搭了另一个亲戚的便车回了朱阳镇。
唐珙第一次进到定国湖公园,是在他十七岁时,那时他正读高二,对金城已经算是比较熟悉了。一个周末,他和几个同班同学吃过午饭后,有人提议说去定国湖公园逛逛吧,唐珙心底有一丝按捺不住的兴奋,但表面上还是云淡风轻地表示了同意。他们在湖上划船,去湖心岛看天鹅,还爬了公园北边的小山丘,一行五人坐在山顶的凉亭里吹着风,那时他丝毫不觉得那样的时光珍贵,甚至想让时间流逝得再快一点,快到他高考结束,快到他在大城市混得风生水起,快到实现自己心中的理想抱负。
唐珙和吴妄选定湖边的一个位置坐好后,甩下鱼钩,等待湖里的鱼儿上钩,唐珙点着一支烟,抽了一口后,静静地望着湖面,唐珙心里想着,他开车货车几乎天天奔波在高速上,平均每天都能看到两三起事故,或重或轻,但都在自己心里留下了恐惧感,有时候甚至都会想这些事说不定哪天就到自己头上了,想到这些,眼下这种惬意的时刻越发显得难得,或许这就是人生的底色吧。
吴妄像是想起了什么事,上身凑到唐珙耳边,说:“哎,唐珙,你知不知道金城有个事务所?”
唐珙摇摇头:“律师事务所?我不知道。”
“不是,就是城东尹庄的那家开元事务所呀,你没听过吗?”见唐珙还是摇头,吴妄又说:“你有没有看过冯小刚的贺岁电影《甲方乙方》,就跟里面那好梦一日游公司一样的。”
“有点意思,金城还有这样的公司?”
“我上个月才知道,他是我一朋友的叔叔开的,简单来说他们就是个中介,一边有老板提要求,一边有人帮老板解决问题,然后在他们手下办事的吧,也分全职和兼职,全职呢,有底薪,但得随叫随到,还不能挑活儿,兼职嘛就是没底薪,遇到自己能干的,想干的,接手就是。任务呢,有寻人寻物的,上门催债的,还有跟踪的,这种就像侦探,乱七八糟的各种任务都有。”
“确实挺有意思,你是准备去搞个兼职做做?”
“我倒是想做兼职,可我主业不允许呀,万一被发现了我这铁饭碗就不保了,我是这样想的,我可以托我朋友帮我打听任务,有咱们能做的你去做,我偶尔帮你打打下手,拿到的钱咱俩二八分账,怎么样?”吴妄朝唐珙挤了挤眼睛。
“怪不得今天要来钓鱼呢,别有用心啊你。”
“跟这个没关系,我是真想钓鱼了。”
“行,我答应你,我这周是没什么事,不过后面还得接着跑车,我那车的贷款还没还清呢。
“这些都好说,咱们是兼职嘛,尽力而为。”
吴妄的第一条鱼上钩时,唐珙接到了那个迟早要打来的电话,是女孩,老妈说得没错。
“唐温如,猜猜我是谁?”一个女声从电话那头儿传来。
“我大概知道你是谁,但老实说我忘了你的名字。”
“你小子,当年我的雪糕就你吃得多,现在竟然记不得我的名字。”
“都过去快二十年了吧姐姐,忘了是人之常情。”
“那现在姐姐给你个机会,你在哪呢,我过去找你呗。”
吴妄一直在旁边听着,听到这里,立马对着唐珙的手机大喊:“定国湖!湖心岛十点钟方向!我穿黑色外套,他穿牛仔外套!”
唐珙一把推开吴妄,吴妄又笑嘻嘻地迎上来,说:“你还藏一青梅竹马呀,瞒了兄弟这么多年,够可以的。”
“什么青梅竹马,别瞎说,以前玩过的一个朋友而已。”
“哎,对了,我怎么听她叫你唐温如呢,你还改过名字?”
“没改过,那是我小名。”
“你这小名还真奇怪,跟个女孩名一样。”
06年暑假?又或者07年暑假?差不多就那几年吧,唐珙的假期都是在清水湾的外公家度过的,唐珙母亲是他外公最小的女儿,所以唐珙也是他外公最小的孙子,那几年一到暑假外公就到镇上接唐珙,让唐珙去清水湾陪他老人家,唐珙也乐意去,因为和父母比起来,外公还是管得宽松些,清水湾呢又在深山之中,天气又没镇上那么热,也是因为这样,一年到头都冷冷清清的清水湾,一到寒暑假,小孩子多起来,就会变得格外热闹。
打电话那女孩叫江虞,小名游游,也是那年在清水湾的奶奶家避暑,江虞奶奶家呢,恰好和唐珙的外公家是前后院。江虞家里原先在金城开了一个装修公司,后来生意做大了,整个三门峡地区将近三分之一的生意都是她家的,再后来把公司开到了郑州,把清水湾的老人也接走了,所以唐珙和江虞也就相识了那么一个暑假。
清水湾的小孩子中也讲究人情世故,唐珙自然是村里小孩儿很熟悉的伙伴,江虞就不一样了,一来她是女孩,二来她是有钱人家的孩子,光看穿着打扮就知道不是一类人,所以一开始大家都约定俗成不和她玩。那时候大家常玩的其实也很简单,去河边逮鱼逮螃蟹,摸形状奇特的石头,或者去河对面的玉米地里找知了皮。其中找知了皮算不上是玩,知了皮是一种值钱的药材,所以也是唐珙父母交代给他的任务——到了清水湾别光顾着玩,捡点知了皮,回来能卖钱,到时候给你交学费。
那天,江虞站在清水湾村口的小水渠沿儿上,手里拿着一张二十元大钞,下面蹲了一排小孩,唐珙也在其中,他们没见过这么大的钱,他们常见的是一角两角,或者五角一元,哪见过二十元呀,更不知道二十元人民币印着的是桂林山水,而这二十块钱对江虞来说就是零花钱,连背面的桂林山水她都去过。
江虞挥动着二十元,对着那群小男孩说:“你们谁和我玩,我就请他吃雪糕。”
下面的小男孩你看我,我看你,议论纷纷,但谁也没说话,他们都不敢相信,不敢相信一个小女孩手里能有二十块钱,而且可以自由支配,他们甚至觉得这钱是江虞从家里偷的,所以没人搭江虞的话。
唐珙从人堆里站起来,拉过江虞的手,说:“走吧。我带你去抓螃蟹吧。”
江虞简直感动得要哭出来,跟着唐珙就去了河边,把承诺的雪糕也忘了,其实唐珙也没想着雪糕的事儿,只是他外公昨晚跟他说过,让他玩的时候带着后院的小妹妹。后来的一个多月,在唐珙的介入下,江虞顺利和村里的孩子们玩到了一起,当然,更重要的可能是雪糕对孩子们来说诱惑太大了。
江虞出现在定国湖边的时候,唐珙和吴妄正忙着把钓上来的鱼放生回去,他们钓鱼不为了吃,就是个消遣,再说带回去也养不活,不如放生。江虞喊了一声:“唐温如,好久不见!”
唐珙和吴妄一起回头,看见一个穿着棕色工装裤,黑色工装背心,上面还印了个齐柏林飞艇专辑封面的图样,戴着一个遮阳帽的女孩站在湖边,朝着他们微微笑着。
相隔二十年,唐珙再次见到这个女孩,已然是个陌生人,对江虞来说也是一样,不过,她到底比唐珙外向些。
江虞问:“怎么,认不出我了?”
“肯定认不出啊,都忘了你叫啥了,能做个自我介绍吗?”
“你的小招风耳我可还记得。”说着江虞用食指指了指自己的耳朵。
“游游是吧,大名实在想不起来了。”
“我叫江虞,这次你可记好了。我来之前都想着你可能不在金城,又或者得了什么绝症,出了什么意外,不在人世了。没想到你活得好好的,就是记性有点差。”看来江虞对于唐珙不记得她名字的事还是耿耿于怀。
“某种程度来说,咱们也算刚认识,没必要这么大的恶意吧,江虞。”
后来唐珙问江虞怎么跑到金城了,他们一家人不应该在郑州呢吗?江虞说自己和家里闹了点别扭,出来散散心,一个人去云南四川玩了一个多月,觉得没劲,最后想到了自己小时候待过的金城,觉得在这么一个小县城静静心也不错,这个地方还算有点印象,就是没有认识的人了,思来想去想到了小时候带她逮螃蟹的那个小男孩,从金城开车往南跑了一百多里地到了清水湾,才问到唐珙的电话。
收起鱼竿后,唐珙、吴妄和江虞三人在湖边码头租了一条游船,望着湖面上漂浮着的七八条游船,他们也加入了其中,在船上三人又互相做了简单的介绍,也正式成为了朋友。唐珙问起江虞会在金城停留多久,心想这个小县城应该是留不住江虞的。
江虞望着湖面一只正在觅食的水鸟,对唐珙说:“金城我肯定待不了多久,毕竟我也在这里生活了快十年呢,而且这几天我该去的地方也去过了,之后我准备去趟西海,绕青甘大环线走一圈。”
“你还真是挺潇洒的,不像我们,靠摆弄雕虫小技营生。”
“别看我潇洒,老实跟你们说,我是被家里催婚催怕了,出来躲躲。”
“那我们还是同病相怜呀,不像我身边这位,和我们一样大,就已经成家立业了。”说着唐珙用下巴指了指身旁的吴妄。
吴妄思索片刻,说:“嘿,我怎么听着你是幸灾乐祸呢。”
江虞问唐珙:“唐温如,要不你跟我一块儿去青海甘肃?”
“我和你一起去?去不了,等我那车修好了我得接着跑运输了,得赚钱养家。”
“你都没对象你养什么家,着急挣婚房和彩礼钱呀。”
“我养我爸我妈,至于婚房钱我怕我没攒够呢,就被人撞死在路上了。”
“那我给你开工资,就当陪玩怎么样?”
吴妄在一旁起哄,说:“真的假的,我能一块去吗,拎包递水什么的我最在行。”
江虞哈哈大笑:“可以啊,唐温如要是去,带上你也行。”
“你不是问我为什么要待在金城吗,一方面是大城市赚不到钱混不下去,另一方面是想着离家近点好照顾我爸妈,所以我去不了,也没那份闲心思。”唐珙还是拒绝了。
定国湖的天暗下来时,三人也站在公园门口分别了。原本江虞提议说她请两人去吃饭,然后一块去KTV唱歌,但是唐珙和吴妄在昨晚就定好了一家电竞酒店,早就迫不及待去玩游戏了,江虞只好闷闷不乐地作罢,说自己还是去找个酒吧喝点酒然后回酒店睡觉好了。
“我住在金城大道上的维也纳酒店,你俩明天记得找我玩。”江虞依旧潇洒,朝着唐珙和吴妄挥了挥手,走向了自己的宝马车。
“要我说,咱俩不玩游戏也行,人家姑娘好歹是你小时候的朋友,应该多陪陪人家的。”吴妄迎着风对后座的唐珙说。唐珙虽然没想陪江虞去青海,但如果可以,他愿意陪江虞去朱阳镇或者清水湾逛逛,他心里也明白,成年人做朋友太复杂了,不像小时候,一支雪糕都可以让两人成为朋友。
游戏结束已经是深夜了,唐珙和吴妄在楼下的路边摊随便吃了饭。第二天唐珙被吴妄推醒时,才发觉自己一觉睡到了十二点,他匆忙洗漱后告别了吴妄,独自去了维也纳酒店找江虞,他坦白告诉江虞,原谅自己不能和她一起去远方,他觉得待在金城挺好的,自在逍遥,就这样一直到死去的那天他也不觉得有什么,江虞虽然并不是很理解他的想法,不过还是很尊重他,并解释说自己也就是随口一提,不想去完全没关系的。
吃过午饭后,唐珙和江虞开着车离开了金城市区,一路往南。唐珙说:“青海甘肃太远了,去不了,金城周边还是可以陪你逛逛的。”
江虞说:“唐温如,也别这么瞧不起人,我好歹也算半个金城人。”
“到地方你就知道了,我赌那里你没去过。”唐珙心里有些得意,笑意显露在了脸上。
往南经过了一个乡,六个村庄,一个水库,约一小时后。两人就到了朱阳镇,到镇上后,唐珙没有停车的打算,江虞问他:“你家不就是这镇上的吗,不回家一趟?”
“不回了,接着赶路吧,带你回家怕我妈多想。”
“多想什么,说我是你朋友不就得了。”
“哪有说得这么轻松,你以为就你家催婚呀,咱们是同龄人,你应该懂的。”唐珙差不多也有两个月没回家了,虽然他平时都住在金城,回家也算方便,但还是和以前在外地一样,一年半载的才回一趟家。
出了朱阳镇,继续往南就又进了群山沟壑之中,过了朱雀桥后,唐珙把车靠边停了下来,江虞不解地问:“怎么,这就到地方了?”“当然没有了,我也很久没回来了,停下来看看风景。”
唐珙停车的地方,右边是群山,左边是一条涧河,河那边的山脚处有个山洞,不过山洞已经被黄泥碎木封了起来。那山洞是个流浪汉的,唐珙小时候在镇上经常能碰到他,他总是背着半袋塑料瓶,在各个路口的垃圾桶里捡别人丢掉的残羹剩饭。有一次唐珙和一个朋友一起,一路跟踪流浪汉,最后跟到了这处山洞,虽然内心充满好奇,想看看山洞里面是什么样子的,但最终也没敢迈过那条涧河。
唐珙的目的地是一个叫小河村的地方,它在s246省道边上,村后面是一个很大的矿山,叫玲珑金矿,当年这里矿产资源丰富,有很多大老板在这里开矿,也吸引了很多人到这里谋生,现如今三十多过去了,小河又变回了一个普普通通的村庄。
到小河时,太阳尚未落山,唐珙和江虞在路边吃了两碗凉粉,两个肉夹馍,然后到矿山的检查站找到了唐珙的表弟。表弟看到唐珙很开心,说:“表哥,你怎么想起来小河了,现在矿山上的坑口都停产了,几乎没人,你们要上去可以,但是一定要注意安全,天黑之前尽量下来,今晚就住我家,我让我妈炒俩好菜。”
上山的路都是碎矿山堆积起来的,而且坡度又大所以并不好走,江虞没走过这种路,走走停停一个多小时后,他们才深入到了矿山之中。站在一处高地,朝下望去是连绵的大山,微弱的阳光从山峰之中的缝隙穿过,照在一个个由矿渣组成的斜坡上。唐珙一直没觉得自己从小生活的地方有什么特别之处,虽然事实上也确实如此,他曾在大学时看了一个纪录片,叫《矿民,马夫,尘肺病》,纪录片里所展现的和他曾生活的地方并无两样,和自己眼下看到的景象相比,更是情景再现一般。唐珙就那么一直坐在一块大石头上,想象着自己变成了一块矿石,经历风吹日晒,经历日月交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