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下午,整整一个下午我就这样半躺在那棵树下。四围弥漫着令人恍惚又耀眼的热气,那热气弥漫在四月绿色的山林中,正是正午,今天的太阳可真大,我抬着头闭上眼睛,就像置身于海洋之中。虽然我从没亲眼见过大海,显然这辈子我也无法见到大海了。尽管如此,此刻,我却感到前所未有的平静,虽然我的身体里正在翻腾、正在战斗。那个下午,整整一个下午我就这样半躺在那棵树下。
我慢慢睁开眼睛,看清楚了这是一棵老朱木树,等到秋天它依旧就会结出美味的坚果,母亲还是会用草木灰炒出来给弟弟吃吧,那确实是美好的回忆。我没想过趁眼睛还明亮时去看清并记住周围的这片山林,没必要,因为我曾在这里呆过无数次了,我清楚的记得它的清晨它的正午它的黄昏甚至它深夜的样子。
对了,我的眼睛,我唯一明亮的一只眼睛,在几年前的一个星期一的课间,在被一个同学用他自制的箭射中我的眼球后,我就失去了我的一只眼睛了。那个箭是用单车车轮上的轮毂做的,磨得很锋利,射进眼睛后,我的眼球瞬间瘪了,就像一颗晶莹剔透的露珠落到一块百年干涸的地上。当然,这些都是当时看到的同学后来说的。之后的情形我也记不清了,只记得老师去我家里赶来我的父母,想想当时有多急啊,我家住在山里,只能走路去的。
如果我没有失去这只眼睛,也许我会继续读下去或许还能走出这片大山去看看,至少能看看大海,我曾梦见过我在清澈的湛蓝的大海边游泳,没有一点海浪,那么平静那么祥和自在,虽然我并不会游泳。
后来,我时常用那只丑陋的干瘪的眼睛注视旁人异样的眼光甚至直接的嘲笑、注视那个同学,尽管他也有些不是故意的,尽管他家赔偿了几百块钱,尽管那些钱被父母用来不知干什么了,也许补贴家用吧,尽管这只丑陋的干瘪的眼睛什么也看不见。
此刻,我觉得身体中像长满了癌细胞,异常难受。我从来没有爱过任何人,我不知道爱是什么,特别是在我离开学校后,在整日譬如砍柴烧火做饭割草的日子中,在父母不断的谩骂甚至偏袒中,在鄙视的目光中。我从来没有哭过,在那之后就没有了。除了之前半躺在树下喝农药的时候,我哭了,心有不甘的。今年是一九九八年,我十五岁。
不知过了多久,我身体里没那么难受了,我感觉到身体渐渐凉下来了,我的身体正在一块一块的死去,先是左手,接着是右手。那个下午,整整一个下午我就这样半躺在那棵树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