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那时我是准备回家的。
从鲁迅文学院的门口出来,我跟我的鲁院研修班的同学们照了一张合影,然后,来自五湖四海的做着文学梦的人就拎着行李各自走散了。火车票是昨天预订的。我来到北京西站的时候,听到了报时的钟声,刚刚中午十二点,火车晚上八点从北京开出,也就是说,我还有整整一个下午的时间好用,我得找一个地方去消磨这半天的时光。
我突然想起了地坛。
来京之前,我教了课文《我与地坛》,让学生找那些最能打动人心的段落来读。学生读得很认真,我也听得很认真,仿佛置身地坛的草坪上,听着落叶的声音,听着雨燕的高歌。然后,我被自己的想象感动了,我把史铁生坐着轮椅走过地坛时想的话大声念出来:仿佛这古园就是为了等我,而历尽沧桑在那儿等待了四百多年。
于是,我把东西寄存好,把包里那张皱巴巴的北京地图摊开,找到了地坛的位置。我乘地铁到了雍和宫,一个人去了地坛。
地坛的大门有一大片的花坛,很热烈地开着花。我读书时生物学得不好,对花名一直不很清楚,但那些大红的花朵,浓艳得如同火在燃烧,让心突然有了温暖与依靠。有几个老头在门口旁边放风筝,许多的风筝在天空上高高低低地飞着,有一个老人在卖风筝,问我要不要买一个放飞,最便宜的才8元钱,我对他很友好地报之一笑,摇了摇头。我买了一张门票,好像是20元。就进了地坛。
地坛很安静,我看见阳光的斑驳陆离的影子在古柏的中间跳跃。北京的五月中午有些热了,可这里却藏着很深的凉意。我在地坛的古柏之间走着,在路旁的一个躺椅上,看到两个老人,花白的头发,靠在一起,很安静地眯着眼睛。这一场景让我生起了一段感动。我想,生命里许多沧桑,在地坛的阳光里,都可以找到真情的抚慰。
我在地坛里寂寞地走着,想象着史铁生摇着轮椅走过这废弃的古园时的心境。那些寂寞的蝉蜕,那些不耐烦的小瓢虫,那些轰然坠地发出巨响的露水,那些像雾一样停在空中的蜂儿,在他的眼里,都显出了异样的生机。可惜,我没有看见这些东西,但是在一棵千年的古柏下,看到了那几只课本中久违的摇头晃脑的蚂蚁,可能是听到了我的脚步声,它们转身疾行而去。
在古柏的阴影里,在夏虫的鸣叫里,我突然有了睡意。在道旁的一个椅子上我坐下来,而离我不远的用篱笆隔开的小园里,在一片怒放的花地里,有一对恋人坐在地上旁若无人缠绵在一起,享受着这地坛分外的温情。我在椅子上小憩了片刻。一觉醒来,太阳已经西沉。我做了一个梦,头尾都忘了,但中间好像是挽着爱人的手,走在地坛的落日里,还看到一只雨燕,在低低地飞过我们的头顶,唱进了夕阳里。
在我写这篇文章的时候,作家史铁生早已离开了折磨他多年的病痛,离开了他魂牵梦绕的尘世。但我至今还记得当时的情景,在北京的西站,我望着熙熙攘攘的车流,望着夕阳嫣红的脸,还有匆匆忙忙东来西去的背影,我突然觉得眼眶里有些湿湿的东西在涌动。我明白,地坛的这个下午,真的没有白过,有些印象是嵌在记忆里挥之不去了。然后,我走了,挥手作别京城,我知道,我有很多东西要回去跟学生讲,关于地坛,关于地坛的这个下午。
(2016年2月20日于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