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今天，是梁小茹开始拉顺风车的第一天。不为别的，只想在油价暴涨的当下，给自己补贴个鸡腿钱。

“或许，我还能趁此机会扩大下交友圈，碰到个把邻居帅哥！”空窗了快五年的梁小茹，对闺蜜兴冲冲地咕哝道。

梁小茹目前29岁，是A市某医疗公司的销售代表。她跑业务有种灵气和冲劲儿，再加上人畜无害的亲和长相，入行五年以来，她让公司的新器材在A市大大小小十多家医院上了架，算得上部门里的得力功臣，提成自然也是赚的荷包满满。

正因如此，打拼了几年的梁小茹，去年终于在A市买了房，虽然只是个小小的一居，却是在异乡有了个自己的小窝。

可人算不如天算，由于医疗器械的集采限制，梁小茹所在的行业一下降温到了冰点。用部门老大的话来说，他们这是赶上了十年不遇的行业周期低点。

梁小茹的收入一下缩水了一半，还了贷款之后，每个月日子过得紧紧巴巴。也正是如此，她才想到了拉顺风车的点子。

没想到，还真应了梁小茹的愿望，她的第一位乘客，就是个高高瘦瘦的大男孩，男生从梁小茹的隔壁小区出发，终点则是梁小茹公司不远的A市第三医院。

“亲，你坐副驾就行！”梁小茹接到男生后说道。

“没事，我坐后面，你方便点！”男生看了眼梁小茹，很识趣地绕到了后排落座。上车后，他抬头从后视镜看了好一会儿梁小茹，然后默默地把后排座椅上凌乱的玩偶，小心地放在了后车窗整理好。

路上，梁小茹通过后视镜几次打量了下带着口罩的男生。“声音好听，眼睛好看，穿着清爽，谈吐很有礼貌。嗨，就是不知道脱了口罩长什么样。”

很快就到了第三医院，男生说了句拜拜后，就匆忙下了车。

梁小茹到了公司后，立刻忙成一团，早就把早上对男生的好感抛到脑后。可到了晚上，她才发现，第一单的顺风车费迟迟没到账，她通过打车软件给男生打起了电话。

“大哥，您这一天了，还没确认到账哎！”梁小茹忙了一天累得没好气地说。

“抱歉，抱歉！今天忙忘了。”

“那你点击下确认吧，拜拜！”

“哎，等等，我明天，也可以和你一起上班吗？”

“额，我可能上班时间不太…固定…”

“我可以每单给你附加现金券，你知道，这里打车不方便，所以……”

“行！没问题！”梁小茹听到“现金券”几个字之后，痛快地答应下来。

2

那天之后，到隔壁小区接楚安成了梁小茹的副业。

楚安人如其名，文质彬彬但不善言谈，路上，楚安每次都是在梁小茹碎碎念之后，才有意无意地总结或者回应一句，其余时间，楚安更多时候都是在埋头安静地看着手机。

三天之后，梁小茹就通过有一搭无一搭的聊天，把楚安的履历摸清了。

楚安，26岁，A市医大本博连读8年，成绩优异，师从第三医院心血管内科的泰斗级大佬薛教授，又是大佬的关门弟子，入院没多久，就被整个科室寄予继承衣钵的厚望。

“根正苗红，身家清白，这种好苗子，现在可不好找了”。每次接楚安上下班的路上，梁小茹心里都会有“要不要把这弟弟拿下试试”的小冲动，可这种悸动的泡泡，却在每次楚安下车关门“砰”的一声中破灭。

毕竟，房贷压力，工作压力，已经把梁小茹压得喘不上气，留给自己撩汉的精力，也就只剩下通勤路上的一点小幻想了。可俩人一起上下班十几天了，除了加过微信，梁小茹连楚安口罩下的脸长啥样都没见过。

3

说到忙，楚安可能更有发言权，作为科室里为数不多的“单身+新人”，他不仅需要承担最多的值班任务，还得跟着薛教授四处跑论坛、讲座以及应付研究课题，担当薛教授的私人助理。

有几次下班回家，楚安刚上车没聊上两句，就靠在椅背上睡着了。

这天，梁小茹接到楚安已经是晚上十点了，两人交换了一个“你也这么晚”的眼神后，楚安就熟练地绕到后排乖乖坐下。

楚安拿起一份厚厚的文件，打开后排的车顶灯，专注地读了起来。

梁小茹看了眼后视镜，没敢碎碎念打扰楚安，就调低了音箱的声音。

“我开着灯，不会影响你开车吧？”楚安忽然抬头，看着后视镜里的梁小茹问道。

“完全不会，我的车技在线的好嘛！”四目相对，梁小茹忽然觉得，楚安眼睛里反射的光很迷人。

“你把音箱声音调高点吧，你不是最喜欢听这首wonderfall的嘛！”楚安说道。

梁小茹楞了一下，“你怎么知道我喜欢这首歌？莫非你对姐姐很关注啊，小朋友！“

看楚安没接茬，梁小茹自觉有点尴尬，她调高了音乐声音，不自觉地跟着哼唱起来。

一路无言，梁小茹开车到了楚安家小区时，已经是一身疲惫。

“到站了，醒醒，小朋友！”梁小茹转头看到，楚安一动不动地靠在背后睡着了。

叫了几声，楚安还没醒。梁小茹忽然有点害怕，抱着一种“他会不会过劳猝死在我车里”的想法，急忙地下车绕到后排，摘下楚安的口罩，狠狠在他脸上拍了又拍。

楚安猛地拉住梁小茹的胳膊，缓缓睁开眼，“梁小茹，你打人好疼啊！”

“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晕过去，或者猝死了！”梁小茹喘着粗气，“你可吓死我了！”

“那你应该先试一下呼吸和脉搏啊！”楚安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猛地，梁小茹才意识到，楚安还拉着自己的手。她慌乱挣脱了楚安，忙不迭地用双手在自己胸脯拍了拍缓解尴尬。

直到这时，梁小茹才得到机会端详楚安的脸。他皮肤很白，下巴棱角分明，嘴唇很薄，似乎还有点微微上翘，再配上眼镜下面略显无辜的下垂眼角，竟然给人一种“成熟+稚气”的神奇混合感。

此时的楚安，正低着头整理掉在车座上的文件。梁小茹楞了一下，忽然想起来问道，“听说，你们医院都给医生提供宿舍，难道你混得这么惨，都没给你分配一间，通勤多累啊！”

楚安没抬头，整理完东西后下了车。他站在梁小茹对面，认真地看着梁小茹，然后忽然笑了起来，

“住宿舍的话，我每天还怎么见你啊！”

4

想起刚刚被楚安撩得心旌摇曳，梁小茹脸嗡地涨红了脸。回家后，她翻来覆去了一晚上，做得梦断断续续都是关于楚安。梁小茹幻想着他穿白大褂的样子，他走到自己跟前摘下口罩的样子，还有他猛地抱住自己的样子。

第二天，梁小茹实在不好意思见楚安，给楚安留言“我有早会先走了”后， 就独自匆匆出了门。

整整一天，梁小茹的心思总集中不到工作上，满脑子都是楚安摘掉口罩微笑的样子。直到晚上快下班时，部门主任叫住了梁小茹。

“小茹，晚上有客户过来，你留下一起陪应酬下吧！”

“哦，好的。” 梁小茹回答地不情不愿。所谓应酬，不过就是陪吃陪喝陪唱歌，偏偏这家客户的对接人一直对梁小茹有点意思，梁小茹虽不情愿，表面功夫却要做足。

可能是休息不好，再加上姨妈期，梁小茹酒力不胜，喝了点啤酒，就有些晕乎乎了。待到客户邀请梁小茹玩第二轮去唱K时，梁小茹只能推脱到，“我得走了，我男朋友说要来接我。”

客户有些穷追不舍，偏要等到男朋友来了才放梁小茹走。为难之下，梁小茹给楚安打了电话。

“亲爱的，你在医院吗？可以来接我了， 我在公司对面的眉州酒家2层，你过来开车吧。”

没过十分钟，楚安气喘吁吁地出现在包厢门口。

梁小茹给楚安使了个颜色，楚安便知趣地走到梁小茹身边，把外套披在她身上。

“不好意思，我来接下我女朋友，感谢大家对小茹的关照。我们就先撤了！”

在部门主任和客户的注视下，楚安牵着梁小茹飞快走出了酒楼，来到了停车场。

楚安开车载梁小茹先回了趟医院，取了些匆忙出门没带的东西，又给梁小茹灌了一袋高浓度的葡萄糖醒酒。然后，开着梁小茹的车，把她送回家。

梁小茹坐在副驾驶上，夜晚的风吹得很舒服。她时不时转头看看楚安的脸，心情大好地又哼起了歌，想找话题时，却一时语塞，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今天，谢谢你哦！” 梁小茹憋了半晌，说到。

“没事，我也刚好要回家。” 楚安笑道，仿佛刚刚发生的一切都在他的意料之中，“放心，今晚的车费，我还是会照付的。”

听着楚安的打趣，梁小茹一阵害羞，脸一下子又涨得通红。“今天我是去应酬而已，不是那种陪酒，哎呀，大人的世界，你个小孩，应该也懂吧！”

“我知道，我只是觉得你很辛苦。”楚安转过头，温柔地看了眼梁小茹。

“而且，你也不用躲着我。” 顿了顿，楚安接着说道，“我知道你很忙，不过，我会一直等着你的，等你对我有同样感觉的一天，然后，随叫随到。”

说完，楚安抬起手，在梁小茹的头上揉了揉，“梁小茹，我觉得咱俩的身高，也很配哦！”

5

梁小茹酒醒后，不得不正视一个问题，她对楚安动了心。

“王牌科室的最具潜力股，颜值可亲的清秀男博士，身家清白的深情小奶狗。我去，梁小茹，你这是撞大运了吧！” 同事杨可在听到梁小茹碎碎念后，撇下个大白眼，“这样的优质股，我咋碰不到。”

“是啊，不过，这样的优质股，怎么会剩给我呀！”梁小茹看着交完房贷后，银行卡里所剩无几的数字，重重地叹了口气。

梁小茹独自在A市打拼，与其他女孩子相比，身后少了父母的后盾做照拂。其实，梁小茹家庭条件不差，父母是矿业企业老一辈的员工，但因为有个弟弟，重男轻女的父母总是把更多的财力、精力都花在了弟弟身上。“女孩子家，找个人嫁了就好”是父母常常挂在嘴边的话。也正是因为多年来父母有意无意的忽视，梁小茹养成了凡事要强靠自己的性子，就算买房后穷到要吃泡面度日，也绝不会在父母面前承认自己的软弱。

“嘿，梁小茹，我打听过了，楚安的确是三院里出名的潜力股。” 杨可对梁小茹八卦道，“听我认识的小护士说，他们每年新进的男大夫，都是各大相亲角的重点进攻对象。楚安因为家境不错，长相不俗，更是抢手货，稍微不留神，估计就被哪个背景深厚的姑娘收了编。”

杨可忧心忡忡地提醒道，“再说，梁小茹，你也快30了，自己要多留个心眼。是真的喜欢你，还是只是玩玩看，现在的男生，你也要分清楚。”

杨可的话，戳中了梁小茹的担忧。这几年来，直接或者间接和梁小茹表白的男生也不少，不过，只要梁小茹忙起来没回复，或者梁小茹表现出来要考察考察的意思，对方多半无声无息地跑了路。

“我工作不太稳定，现在还在还房贷。”一个月前最近一次的相亲时，梁小茹向对面的男生这么介绍自己。

“哦，贷款还有多少？ 销售的话，工作的确不稳定，不过，我不排斥你以后做全职主妇。”对方回答道。

梁小茹苦笑，这是她近两年相亲时被问得最多的话题。

A市这个城市，永远给人一种形色匆匆的魔幻感，就像当代人看剧喜欢1.5*倍速，这个城市的年轻人，连吃饭、聊天、相亲、恋爱、娱乐，也都喜欢调高倍速，用最快的时间完成最多线程的任务。

可是，对梁小茹来说，生活不会因为按下快进键，就将她最爱的明艳色彩转化为光怪陆离的失焦画面。每到下班回家，梁小茹就像一只仓鼠一样，蜷缩在自己的小小的房子内，整理着一天里快速闪过的种种碎片场景。而最近，这些场景里都有一个标签，叫“楚安”。

6

隔周的星期一，梁小茹像往常一样接楚安上班。

楚安此时坐在梁小茹的副驾驶，一边看手机，一边和梁小茹讲着想养猫的打算。

“梁小茹，你喜欢什么品种的猫啊，我对这个没什么研究。”

“那你养猫干嘛？”

“晚上回家，总想着家里能有个女孩子等着我啊！你觉得怎么样？” 楚安说到女孩子时，语气加重地向梁小茹撇了一眼。

“哦“，梁小茹绯红了脸，然后故意转移话题，“我推荐布偶，不过还是觉得养猫太麻烦，你要不……”

梁小茹的话还没说完，楚安的电话响了起来。

“喂，薛老师。这么早打电话，是您那边出差有什么事吗？”楚安问道。

“啊，小安啊，我着急想问问，周末你和我外甥女见面，感觉怎么样。你师母一直催，女方看起来挺喜欢你的，哈哈。”电话对面，梁小茹听到了传说中的薛教授的声音，爽朗、浑厚，带着长者忍不住表达的关爱。

“薛老师，让您和师母费心了，不过，我这边，上班路上不太方便，等您出差回来再跟您说吧。” 楚安语气很温和，听不出任何情绪。

“哦好的，你怎么还住院外啊，我给你安排的单人宿舍不舒服吗？你这孩子，非要来回跑！”

“没有，我其实家里装修还没完，等后面就回院里住了。”

“好，那回头赶紧给我回话，你师母等着呢。”

虽然楚安没开公放，但这段对话，梁小茹坐在驾驶位还是听得一清二楚。梁小茹感到楚安转头看着自己，她感到脸上火辣异常，心里却因为那句“相亲”折腾得翻江倒海。

“哎，小心！” 梁小茹在限速的路上忽然超速通行，引得隔条车道的司机纷纷按喇叭警告。楚安急忙提醒道。

梁小茹路上一直没说话，把油门踩的突突作响，一路超车，来到楚安医院的停车场，她此刻只想赶紧躲开楚安，躲到一个他找不到的地方。

“梁小茹，你刚刚是，生气了吗？” 楚安迟迟没下车，过了半晌，问道。

“没有！”梁小茹飞快地否认，“另外，为了不给你造成不必要的误解。我向你道歉，上次拿你当男朋友挡枪，是我的疏忽，之后不会再有了，你不要误会，我也绝对不会喜欢比自己年纪小的男孩子。” 梁小茹长舒了一口气，继续说道，“同时，为了避免给我自己造成不必要的误会，楚安弟弟，以后上下班我就不接你的单了。谢谢你最近一个月，对我这个车技不太行的，司机大姐的照顾。后会有期吧。”

“你快点下车，我还要赶去上班，快迟到了！”梁小茹说完，催促楚安。

通过后视镜，梁小茹看到楚安下车后仍站在原地。这时，梁小茹听到顺风车软件上熟悉的车费到账的信息，眼圈一红。

7

从那天在医院停车场和楚安“道别”之后，梁小茹再也没有接送过楚安，也没有再回复过楚安的消息。她的公司很快上了新的器材业务，正紧锣密鼓地和各地器材厂了解代加工事宜。梁小茹主动请缨出差考察，一走就是半个月。

回到公司后，梁小茹把全部心思都投入在了工作上，为了帮助公司一举拿下新业务，梁小茹没日没夜地查阅资料，比较器材厂商的资质和报价，并把最终产品的价格控制在了行业最低范围。当做完新品销售提案的文档，梁小茹才发现自己已经累瘦了一圈。

这期间，楚安也没再联系过梁小茹。梁小茹很快就把这一次对于楚安的心动，分类整理为忙碌生活中的一次快餐式好感。只是迟迟地，梁小茹始终不肯像以往一样，打包遗忘这份心动。

偶尔，梁小茹还会翻开打车软件，每次，她都能看到楚安熟悉的尾号，每到这时，不知怎的，梁小茹还会冒出一些自觉荒唐的想法，比如，如果和楚安在一起，养一只她最喜欢的布偶猫，会什么样？

新业务上线后，梁小茹成了牵头人。她变得更忙了，除了重新向各大医院做产品的上架提案之外，领导还把第三医院这根多年啃不下来的硬骨头也交给了梁小茹。在这之后，梁小茹30岁的生日愿望，就变成了“有朝一日公司产品上架三院”。

可愿望还没实现，梁小茹在30岁的第一天早上醒来，忽然发现，她的左耳听不见了。

刚开始，梁小茹并没在意，只是觉得压力太大造成的听力下降。直到第二天上班时，因为听不到外加头晕，险些出车祸，梁小茹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到了公司，就立刻到了第三医院挂了急诊。

“姑娘，你这是突发性耳聋，还挺严重的，住院吧！”急诊科大夫面无表情地说。

“大夫，你说什么？”梁小茹头晕脑胀，闹哄哄的急诊室里，梁小茹想听清医生的诊断都很费力。

“突发，耳聋，有恢复不了的可能，立即住院”，这是梁小茹得到的关于生病的全部信息。

杨可陪着梁小茹办理了住院手续后就回了公司。梁小茹请了个长假，但医院因为没有床位，梁小茹只能留在先留在医院急诊科室输液治疗。

大瓶的激素和药物点进血管里，梁小茹只觉得天旋地转，她已经很久没有好好休息了，在人声鼎沸的急诊室，梁小茹沉沉地睡去。

“姑娘，你回血了，快去叫护士拔针吧！”梁小茹醒来才发现，彼时天色已黑，身边输液的阿姨看着梁小茹心疼地说道。“叫了你半天叫不醒啊，这孩子！”

梁小茹举着输液瓶，找护士给拔了针。走出急诊室，她下意识地摸了摸口袋，才发现，手机不知道掉到哪里了。‘

彼时已是初秋，晚上的风带着丝丝凉爽。但当下，凉丝丝的晚风吹到梁小茹身上，却让她鼻子一酸。还没回过神来，护士急匆匆走过来，催着梁小茹缴纳住院押金，一时间，无助的梁小茹蹲在地上，竟扑簌簌地掉下眼泪来。

“你别哭啊，姑娘，你家人在不在？”护士急切地问道。

“楚安，我认识他！”梁小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只记得一直在叫楚安的名字，不多一会儿，就昏昏沉沉又睡了过去。

8

等梁小茹醒来时，她已经躺在耳鼻喉病房的床上了。她穿着大大的病号服，鼻子上吸着氧。一时间，梁小茹还没反应过来是什么情况。

“你和楚安大夫很熟啊？”病房护士走过来，不怀好意地笑着。

“您说什么？我听不太清楚，我是怎么住进来的啊？我记得我好像在急诊病房。”

“对，是楚安大夫送你进来了，住院手续他都办好了，你就踏实养病吧。”

“我怎么了？会晕过去？”梁小茹焦急地问。

“突发性耳聋会有这种症状，不过大部分会恢复的，你听大夫的就行。”护士说着，给梁小茹抽了血，然后笑盈盈地走开了。“我去告诉下楚大夫。”

梁小茹没听到护士的最后一句话，她还沉浸在对一时听不到的恐惧和无助中。

“梁小茹，你醒了！” 她听到病房门被打开，然后楚安提着两大包东西，累得呼哧呼哧。

“这是你的日用品，这是零食。我问了你主治大夫，你预计得住院半个月，这期间不让外出。你就踏实住院休息吧。哦对，你的手机，我给你买了个新的，最近医院有小偷出没，应该是找不到了，你看看……”

梁小茹看着楚安在床边忙碌的样子，哇地一声又哭了出来。

“楚安，我听不到了，我是不是以后都听不到了。我好害怕啊。我还没还完贷款，我还没生孩子呢。我是不是完了。呜呜呜”

楚安连忙走到梁小茹床边，蹲下身子把梁小茹的头埋在自己肩膀上。

“没事，小茹，我用后半辈子的职业生涯通通给你做保证，你绝对会好起来的。”梁安轻轻揉着梁小茹的头，心头泛上一丝酸楚和心痛。“等你好起来，我绝对不会让你离开。”

9

住院的日子，是梁小茹最近一段时间最悠闲的日子。因为疫情原因，住院楼处于封闭状态，除了病患外基本杜绝外来人员入内。梁小茹每天除了刷剧，看书，就是吃楚安投递的各种零食。

即便是本院的医生，楚安也不能随便进出其他科室的病房，所以，每天隔着玻璃门的三餐定时投喂时间，成了一天里，梁小茹为数不多的，能见到楚安的时刻。

“我明天想吃小龙虾哎，怎么办？”入院两天后，梁小茹已经心安理得地接受楚安的各种照顾。

“那我点个外卖，剥好壳送过来？你手上有滞留针，不能用力。”

“好呀，小安子。”

于是，就有了这样一个场景。在初秋的周五傍晚，一个穿着1.80米的瘦高个年轻医生，穿着白大褂，带着手套，举着医用镊子，在诊室里对着30多只麻辣小龙虾开启了疯狂的解剖之旅。

就这样住院治疗了一周，梁小茹的听力却始终不见好转。

“你去拍个核磁，查查原因吧！”病房大夫对梁小茹说。

梁小茹的嗓子一下子仿佛塞了一团棉花，“大夫，会长什么东西吗？”

“大概率不会，你也别太担心。就算真长什么，应该也可以手术的。”

梁小茹怀着复杂的心情，几天来第一次走出病房做检查。看着三院熙熙攘攘的人群和神情复杂的一张张焦虑面容，梁小茹一时晃了神。她开始分不清当下生活的意义，那些之前追求过的种种，升职、加薪、买房、还贷、让父母亲人高看一眼的要强，那些逼迫自己像个螺旋一样不许停下来的所谓动力，真的是她想要的吗？她又想到了楚安，那个即便离开后，还是不停出现在自己梦里和心里的男生，之后要以什么样的身份和态度去相处？她还能忍住自己想抱住楚安的冲动，像个仓鼠一样，躲在小小的房子里不停播放曾经记忆里的画面吗？

想到这儿，梁小茹觉得天旋地转，耳鸣越发严重，好像整个世界都变成了沙沙作响的背景音。忽然，梁小茹感觉到手机在响，接起来，是楚安的声音。

“楚安，我左耳还是听不到。大夫让我检查。”

“我知道，不过我保证过你，你一定会好的，对不对？”楚安的声音好像暴风雨中海上的那座灯塔，让梁小茹一下抓到了求生的稻草。

“嗯，嗯！我相信你。”梁小茹边说边带哭腔，“可是我还是好害怕。”

“你别慌，你走过来， 走到大厅中央来。你就能看到我了。”

梁小茹顺着楚安的声音指引，走到了二楼的大厅中央，低下头，他看到楚安正站在一架钢琴旁边。

楚安抬头看了眼梁小茹，裂开嘴笑了笑，伴着午后照进医院的阳光，楚安挥了挥手，一瞬间，楚安好像拯救自己的英雄。

楚安弹起了梁小茹最爱的那首wonderfall，医院沸沸扬扬的人声好像忽然低沉了下来。人们忽然发现，充满病痛和悲伤的医院里，竟然还有浪漫和爱在至死不渝地盛开，也许，那才是让人们有信心与病魔、与世界所有无奈斗争的唯一理由。

一曲弹完，梁小茹听到楚安在电话里温柔地说，“没想到吧！梁小茹！没想到我们医院还有架钢琴，没想到我还会弹你最爱的曲子，没想到我，我会这么喜欢你！” 她听到楚安最后两个字的哽咽，呆呆地楞在原地不住地点头。

可这份浪漫还没持续多久，由于楚安弹钢琴引发了围观，保安拿着大喇叭走到楚安面前一顿训，“走喽走喽，这样引发聚集喽，再说一遍，只有医院志愿者才能来这弹钢琴，大夫也不行哈。散了散了。”

梁小茹看着楚安被保安揪下来，笑得不能自已。她飞奔着跑下楼，走到仍被保安训斥的楚安旁边，拉住楚安的手，避开人群，径直小跑着走到人迹罕至的连廊中间。

“好了，梁小茹，我该表白的已经说完了，得回诊室去了。”楚安脸含笑意，“我这头一次请假翘班，可都是为了你……”

还没等楚安说完，梁小茹踮起脚尖，照着楚安薄薄的嘴唇，吻了上去。

“再见，楚大夫。”说完，梁小茹一蹦一跳地跑开了。

10

“梁小茹，你真是忘恩负义。出了医院大门你就不认账了！”楚安打着电话，气鼓鼓地说道。

“又不是初吻，装什么纯情少男，弟弟。”梁小茹没有和楚安打招呼，就偷偷办理了出院手续。“好了，我是想先收拾一下，接你下班，我想好了，反正我卡里没钱，最近就先用车费，抵上你帮我交的住院押金吧。”

梁小茹说道做到，楚安下班时，梁小茹已经准时在停车场等候了。

没想到的是，和楚安一起走出来的，还有位两鬓斑白却气质儒雅的老人，老人示意楚安在门口等候，径自走向梁小茹。

梁小茹慌忙下了车，站在一旁像个等待审判的小孩。

“你就是梁小茹吧！”老人一脸严肃，“我听楚安说，他喜欢你喜欢得不行。”

梁小茹一下红了脸，“不是，没，也没有。”

“没有？那我家小安可是委屈地很啊，为了你，他拒绝了我的外甥女儿，人家可是哥伦比亚大学回国的高材生，父母也是咱们市有头有脸的政界人物。如果他们在一起，你知道对小安的帮助有多大吧。”

“知道，我……” 梁小茹嗫嚅着红了脸，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她将求助的目光投向远处的楚安。

“不用问楚安，他的意思我知道。我这次来，就是想问你一件事儿。放弃楚安，我帮你解决你们公司在三院的产品上架问题，你可以考虑一下。”

“您是，薛教授？”梁小茹这才反应过来，“失礼了，薛教授。”

“你认识我最好，这样你也知道我在院里说话的力度。我把话放在这儿了，怎么选，你定。楚安是我的关门弟子，我不会让他受半点委屈。”

梁小茹涨红了脸，她咬了咬嘴唇，忽然仰起头，坚定地说，“薛老师，我是真心喜欢楚安的。您可能觉得我配不上他，但我觉得不是。我独自一个人，从小地方走到A市，这一路上的辛酸只有我自己知道，我知道自己十几年的努力，远远抵不上您说的，其他人能给楚安提供的资源，但我相信，我能给楚安的爱，也是别人给不了他的幸福的捷径。就算我丢了工作，我可以继续找。但是丢了楚安，我这辈子都不会心安，我相信，楚安也一样。”

梁小茹用锐利的目光紧紧盯着薛教授，此时，她就像一只受惊后奋起反抗的小兔，让薛教授也不免露出惊讶的神情。

“小安，你过来吧！”薛教授脸色忽然一转，笑呵呵地挥手示意楚安过来。

还没等楚安走过来，薛教授转头对梁小茹挤了挤眼，“小安，我就交给你了。你这姑娘，和你师母年轻时候一样。哈哈哈，好，好。”

薛教授接着，拍了拍楚安的肩膀，“小安啊，看来，你的单身宿舍，我是要收回喽。”说完，薛教授笑着转身走回了医院。

11

梁小茹出院后很快辞了工作，她到了另一家小型药企做项目经理，收入没少，好在落得了清闲。

楚安一如既往地忙，虽然薛教授已经每周特别批了一天“恋爱假”，但楚安还总觉得在一起的时间不够，梁小茹也乐得早出晚归地继续接送楚安。

这个周末，楚安神秘地要给梁小茹一个惊喜，便带着梁小茹神秘兮兮地回了自己的家。

梁小茹这是第一次来到楚安家，她没想到，自己蜗居的40米小一居隔壁，还有着楚安家这种200平米的宽敞大平层。而最让梁小茹惊喜的是，屋子里面的猫屋上，还躺着一只小小的布偶猫。

“人生不公啊，有人果然天生就生在罗马。”梁小茹看着楚安装修一新的房子，故意酸溜溜地说道，“可我还在为个小窝棚苦苦还着贷款。”

楚安从背后轻轻抱住梁小茹，下巴刚好抵在梁小茹的头上，“那我邀请你来这里做女主人，好不好。”

梁小茹刚要说话，忽然被猫咪的叫声打断，她跪在地上，轻抚的猫咪的额头，满眼笑意，不知什么时候，楚安再回头时，梁小茹已沉沉睡去。

楚安背对着梁小茹，自言自语说道，“梁小茹，你知道吗，我为了你，做到什么地步吗？那时家里在装修，为了能每天见你，我每天跑回家，睡在没有水电的屋子里，然后第二天跑到医院解决卫生问题，那时你还会笑我，为什么每天不换衣服，切，还不都是为了你；那时，有好多人找来让我去相亲，我怕你不开心，一一推脱，却只有薛老师和师母的盛情我难以推辞，可没等我和你解释，你就放下狠话，扔下下我玩起了消失，你知道那时我有多想你；后来，我想找你当面解释，但发现没有你的地址，所以只要有时间，我就会跑到在你们小区里挨家挨户地敲门，就希望有一天开门的是你，可是好难过啊，300多户人家，我问了个遍，也找不到你在哪里；那天，我发现，老天对我不薄，虽然你生病晕倒在急诊室，但熟识的护士找到了我，那时，我终于见到了你。当我抱着你送往病房的瞬间，我已经认定了，不管你是真的听不到了，还是有什么其他问题，我这辈子，就是要定你了。不过，真好，还好，最后，真的是你。”

楚安一直背着身，似乎没发现梁小茹也在装睡静静地听着。他只觉得身后被人紧紧地拥抱着，然后是湿热的眼泪打湿了肩膀，然后是温暖的嘴唇吻上了脸庞。

12

后记

两年前，楚安还在上学，父母为了他毕业后能安心工作，早早地催楚安看房选房。

楚安第一次来到小区时，虽然房产销售把小区的设施和位置等夸得天花乱坠，但楚安对房子并没有特别的印象。

走出小区，他发现一群人围在大门口，好奇的楚安走过去也想一探究竟。

原来，是一只被血染的野猫，正痛苦地哀嚎，不知发生了什么，这只猫丢失了一只爪，缺口处血肉模糊。

众人纷纷表示可怜，七嘴八舌地讨论着这只猫貌似命不久矣。

忽然，人群中冲进来一个女孩，扎着高高的马尾，瘦瘦小小，却面容清秀，她慌忙脱下白色外套，包裹住小猫，小心地抱在胸前，一时她整个人的上半身都被血染成了一片。

“麻烦问下，有人会止血吗？再这样下去，这只猫就要不行了！”

“用衣服系住出血的爪子，赶紧去宠物医院吧，这也解决不了！”楚安说着，走过来帮忙。

“谢谢，谢谢！” 女孩红着眼答道。

人群渐渐散去，简单处理后，楚安和女孩焦急地在路边等着拦出租车。

到了宠物医院，小猫被医生进行了紧急的伤口的缝合抢救，终于捡回了条命。

“是你的猫吗？” 楚安问道。

“不是，只是看它可怜。”

“那你收留它吗？”楚安接着问。

“现在还不行，等我能在这附近买得起房子再说。”

女孩苦涩地笑笑，留下了些医药费，然后默默走掉了。

楚安现在还记得，那女孩高高的马尾， 背着帆布包，白色的外套被血染得鲜红。

“能问下，你叫什么名字吗？”楚安有些恍惚地，脱口而出。

“梁小茹，很高兴认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