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我只是一个过客。很奇怪,或许是离乡太早,我对家乡没有什么特别的记忆。我从它身上所得到的,大抵不过是一口不熟练的家乡话。
其实不是一开始就不熟练的。离乡后我去到了深圳,为了尽早学会普通话,得以跟上教学进度,我开始有意识的抗拒家乡话,我不说,也尽量不去听。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我终于融入了那个大城市里,却在不知不觉中将我的家乡抛开了去,后来便变成它远离我。
我将自己与它隔离开来,发觉再也回不去。
01
或许是因为一年间待在家乡的时间有限,因而我更容易发觉它的变化与否。当今年汽车一个拐角驶入某条路时,窗外有些熟悉的店铺便入了我的眼。但这路上的平稳让我心生疑惑。每每过年归家,让我判断是否到家的标志是那一条陡峭的小路,一路上的颠簸是我归家的标志。
今年没有了。告诉我到家的小路不见了,爸爸告诉我,路被修整了。
这大概是今年春节家乡给我的第一个冲击,它让我确切的意识到,家乡变了。它的变化是直接的,是扑面而来的,是不给你习惯的时间从四面八方向你袭来的。而后,我每走的一步,都将被烙上改变的痕迹。
道路宽了不少。我感慨。在开车的爸爸也道,是啊,变化真大。前几年我开车的时候还是小小的一条路,现在已经阔得这么宽了。没办法,开车的人越来越多了,不拓宽那岂不是天天都交通堵塞?他的声音满是自豪,那是一个游子对家乡变化的满足。
车窗外的景色不断往后,过年期间,灯笼挂得满满的,在夜色下发出灼人的红。五彩的灯闪呀闪,闪出道道别样的风情。早些栽下的树也施展开了枝丫,直叫你欣赏它的绿。家乡最叫人诟病的一直都是卫生环境,但现在我看绿化都好了不少。也许以往我没多加注意,但现在它的新面貌让我无法忽视。它变新了。
02
我记得原来上街买东西的时候,不管面对的是谁店主都会用家乡话招呼客人。但今年我去了好几家店,他们都用普通话来招揽生意。老一点的可能还带着点乡音,年轻的则一点家乡的痕迹都没有了。只有遇到熟人来店里,才亲密的用家乡话打趣。
有点陌生,它的变化之大,它的转变之快。什么时候起,它已经慢慢的往都市转型了呢?但我也有些欣慰,它大踏步前往的方向,尽头是我所熟悉的地方。这让久在外的我有点欣喜,这是不是意味着我跟它更近了一步?
在三轮车上跟开车的师傅聊聊天,我说这变化真大。他倒是没什么感觉,也许,这里的变化是一点一点积累的,处于之中的他们并未发觉。只有我大惊小怪,到处嚷嚷罢了。我让他把我带到繁华点的地方,我想看看现在年轻人都喜欢去哪。他便加足马力把我送到了都市区,里面聚集着大波大波的人。人来人往好不热闹,在这里我甚至找到了我一直找不到的商品款式。心中有些复杂,但我真的喜悦。
因为它的愈加美丽。
03
年里总是要串亲戚的,于是一大家子都上了饭桌。上面聚集的是去了不同地方的人,于是一顿饭中,我听到了北京话,湖南话,普通话和家乡话。他们用不同的话语交谈,有的离乡已久,现在孩子都已成人。饭桌上外婆问孩子,回家乡习惯吗。他不住的点头,一边夹起牛肉丸一边答,习惯,习惯。跟外边没什么差别。
大人却是一下炸开了锅,而后互生感慨。老一辈的人自然有感慨的必要,他们觉得这变化是大的,是翻天覆地的,于是桌上的话题变了。他们争先恐后的诉说他们的感受。
舅舅说,现在人们都爱上小区房了,不是小区房不要!他现在也想买一套了。一旁的婶婶说,现在每天早上去公园,都能够看到一堆人在那里跳舞,男的女的老的少的,以前哪里见得到哦。外婆也是闲不住的,见小辈都说着,也用家乡话加了一句,现在村里人都不养鸡啦,人们都做什么微商。
我在旁边看着不语,为这越来越大的改变感到惊心。但我知道这变化是必要的,是历史进程中的必然一步,跨越了这一步,它必然由城镇往大都市转型。
我为它高兴,但我也有微小的失落。我知道那些遗留下来的老建筑终将会被平地而起的平房代替,富裕起来的人家早已一人买了几套房,一家人高高兴兴的搬了进去,虽然那房子有些空。我曾经熟悉的一切被架空,然后变成另一种我熟悉的形态。而之前的一切不再如初,我珍视的现在只能在我的回忆中翻寻。
只是,遗忘终归是人的天性。也许,有一天我不再将它认得,当我结婚生子,我的孩子问我关于它的记忆,我可能再也无话可说出口。
04
雕花木椅上有大片的白墙,而这上面放置着两个相框,我认得其中的一个,里面住的是我的外公。在我尚小的时候我是常常跟他待在一块的,小的时候不懂事,看到什么都想买。终于有一天爸爸怒了,禁止我再往家里带东西。这禁令一直持续到我看到一套钓鱼的小玩具。钩子是迷你的,鱼儿是五彩的。那令我魂牵梦萦,直到现在那套玩具依旧在我记忆中浮现,伴随它一起闪现的还有外公苍老的,有些起皱的手。
玩具是外公偷偷给我买的,再后来他就去世了。当时的我还小的什么都不太懂,在他的葬礼上也只是呆呆的什么都不知道。长大后我再回想起来,我才发觉,于我而言,他已经成了一种象征,让我是不是在梦中想起,将我带回这故土。
离开的时候外婆向我们不住的招手,她的身后是有些破旧的老屋。隔得太远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只能看到她一直挥舞的手臂。汽车开动了,她在我的视野里面渐渐缩小,缩小,再缩小,最后成了模糊的一个小点。于是我突然意识到了,她对我还是有思念的。尽管我们一年只能够见一次。
刹那间我想通了。异乡人只是我想出来的托词。是我因胆怯而不敢接近它想出来的借口。其实,有人牵挂,有人记念,那你便不是异乡人。纵使它高楼平地起,纵使它渐渐趋繁华,有人在这里等你,将远方的你挂念,你便永远是这里的一员。
这么多年了。我与它之间的隔阂终于被打破。我想,我不再是过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