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的老家,端午节并不被称为端午节,而是叫做“五月节”,只因为是在农历五月初五的缘故。这简单粗暴的名字,像极了家乡人朴实而又彪悍的作风。所谓的南蛮地方,没有被奢华矫情的风气同化,凡事讲究个实惠,懒得弄那些花里花哨的东西,节日的名字如此,节日的美食也如此。
家里的粽子,个头一般比较大。有的会做成标准的四面体形状,叫“三角粽”或“羊角粽”;有的只是简单的带棱角圆条状,叫“条粽”。包这两种形状的粽子所用的粽叶还不太一样:四面体粽子用的是比较硬的粽叶,而长条状粽子用的则是普通的软软的粽叶。然后,里面主料除了糯米,有的还掺着小红豆子或绿豆子甚至板栗。这些粽子大都是灰水粽子,颜色微黄,饭团粘软,而且还有一种特别的清香——那是草木的芬芳呀。
老家很少做甜的粽子,一般都是咸味的肉粽。粽子馅很特别:一般是一小粒瘦肉加上一小粒猪油,裹在糯米团的中央。在做粽子的时候,瘦肉和猪油都是生的,加了盐,把它们包到浸泡过的糯米里,叶子扎好,蒸熟就可以了。这样做出来的粽子,糯米团里也会有一股淡淡的荤香,很能挑起人的食欲。当吃到中间的肉馅的时候,因为猪油已经蒸化了,软软稠稠,油而不腻,吃起来很有一种满足感。
后来去到北方念书,见到京城里的粽子,体型大多偏小,有的甚至只有两根手指大,外加尖小玲珑,乍一看有些像一百年前的女人的小脚。这很让人郁闷:这东西到底是吃的还是看的啊?要真是看的也罢了,关键是它们还以一种非常豪爽的姿态躺在学校食堂的主食盘里,总给人一种“小姐身子丫头命”的喜感。超市里倒是有精包装的粽子,很是精致灵巧,只是看那价钱,估计买回来也舍不得吃了。这些小粽子,里面裹的大都是豆沙一类的素甜馅,香甜软小,倒也有些情趣。只是不明白为什么北京人会喜欢吃这样小家碧玉的东西?毕竟是燕赵粗犷之地,风俗本不该如此。后来猜测,很可能是从江南一带传入的吧。可惜,跟北方的各种属性放在一起,很有些格格不入。总之,我并不喜欢这样的粽子。它们带上了太多矫情和粉饰的意味,也许是不错的祭品,但不是合格的食物。
后来回到岭南首府城市工作定居,当地少数民族的黑米粽、五彩粽,也颇具特色。街边或馆子里见到,偶尔购买品尝,总是带着一丝猎奇的心理;尽管味道还不错,却难以培养起真正的热爱,总觉得情感上是有隔阂的。
某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情,大概是很早就渗过味蕾,已经刻在身心深处了。
记得很小的时候,跟随母亲到乡下外婆家过五月节。在小小的灶房里,我和外婆坐在一条长凳子的两端,凳子中间放着一个竹托,外婆脚边放着包粽子的材料。外婆教我把粽叶摊开,放上糯米和肉馅,包好后放到竹托上。竹托摆满了,大舅母就会拿过去,连粽子带托盘放到大锅里蒸。年幼的我手里把玩着粽子叶,看着大锅冒出带有香气的烟来,想象着粽子的美味,心里充满了小小的快乐。
那个时候,年幼的我连“端午节”这样的名称都不知道,只记得粽子的香气罢了,而那味道直到现在都还难以忘怀。而家乡有许多像外婆一样目不识丁的人,他们也许连屈原都没有听说过,连赛龙舟都没有看到过,但是这并不影响他们包粽子和吃粽子的乐趣。如是,又有什么不好呢?
粽子,以及其他的许多好吃的,存在的意义也就是如此吧。不屑华丽,只为飨人口腹,这才真正当得起“人间烟火”这四个字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