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二狗回来了。
阔别了四年的家乡,青山绿水依旧,篱笆墙还在,村头那条恶狗还是见人就乱叫,光着屁股蛋子和泥巴的娃崽也没少。
可是,当年的李二狗,却不在了。
那个吸着鼻涕,穷得屁股开花,受人白眼,靠跑腿讨百家饭吃的穷小子,如今不仅拥有了一份城里人的工作,还有了一笔从前想都不敢想的存款。
好不容易到了村子,二狗利索地从手扶拖拉机上跳下来,拍拍屁股上的灰,把两包大行李往肩上一撂,就大步往村里走去。
回家之前,同屋的朱军笑嘻嘻地说,“二狗,你这是衣锦还乡啊。”
啥叫衣锦还乡呢?二狗不懂。不过,临走前,特意去隔壁菜市场二楼的锦华商场,花了99元钱买了一套新衣服,那双锃亮的皮鞋,二狗看了几趟,还是没舍得买。
最后,二狗把去年过年时买的那双皮鞋翻出来,拿到街上找人擦了又擦。
“嗯,跟新的一样!”,二狗非常满意,满面笑容地掏出2元钱,递给擦皮鞋的小男孩,一不小心又把那颗“狗牙”露出来了。
“你的虎牙真可爱!”,小男孩一边接过钱,一边笑着脱口而出。
“哪有虎牙?不是狗牙么?”,疑惑的二狗在人们的哄然大笑中赶紧走了。
二狗讨厌别人笑他。
小时候,村里的小伙伴老在他身后用唤狗的声音喊他,然后哄笑。
他恼,可是不敢出声。
二狗家一直很穷,二狗跟爹一起住,娘长什么样子,他不记得了。只记得爹不做事,家里一年到头有一大半的时间是揭不开锅的。二狗就常年帮村里人放牛,看谷场子,拣柴禾,割猪草,东家吃口饭,西家喝点粥。
村东头的花婶可怜他,“二狗子,你爹养你,还没有我家养条狗操心。”
二狗也想不通爹为什么不管他,也不做事,更想不通的是为什么他叫二狗。
“爹,为啥我叫二狗?”,二狗忍不住问爹。
“人家都这么叫呗”,爹低着头用手揉眼睛,“叫二狗有什不好,狗的命好,好活,没病没灾的。”
可是,二狗从来没有觉得自己命好过,二狗讨厌自己的名字。
后来二狗跟外村的人一起跑出来打工,在同乡的介绍下,二狗在一家餐馆里跑堂,吃喝不愁了,每月还给工钱,二狗乐了好一阵子,想着爹说的话没错,二狗的命真好,二狗不用为吃饭求人了,只是不知道爹有没有吃的呢。
然而好景不长,餐馆生意不好,二狗被老板辞退了。
又是在同乡的帮助下,二狗在一个建筑工地上做小工,吃住是解决了,辛苦也不怕,可是一年多了,二狗没有拿到一分工钱。想想老家的爹可能没有饭吃,二狗呆不下去了。
终于,二狗也跳槽了。
一次偶然的机会,二狗成为一家工厂的工人。工厂多好,有吃的,有住的,还发衣服穿呢。二狗做梦都笑醒了,可是一想到爹,二狗就笑不出来。
其实,二狗心里很清楚,村里人背地里,叫他爹大狗。
在工厂,二狗任劳任怨,埋头苦干,还虚心地认真学习操作技能,很快成为生产能手,深得领导和同事的好评,并被破格提为小拉长,工钱也如同芝麻开花节节高。二狗从不乱花一分钱,全部放进银行。
在生活的的磨砺中,二狗学会了写自己的名字,可在二狗心里,怎么看那个“狗”,怎么不顺眼,寻思着,迟早要把这个“狗”给灭了。
李二狗这次返乡,就是奔着改名这件大事来的。
听说二狗要改名,爹一下子把头抬起来,瞪着二狗。
二狗从来没有见过爹的头抬得这么高,以为爹生气了,爹不同意他改名。
“明儿是双日,热集市,爹陪你去!”,冷不丁地,爹说出这句话来,二狗愣了愣,眼泪一下子全涌出来了。
镇派出所的户警是一位漂亮的姑娘,听说二狗要改名,赶紧放下手里的报纸,上上下下地审视了一遍二狗,“咿,你怎么长得这么像阿宝呢?”
“哪个二宝?我们村没有叫二宝的,只有一个叫大宝的”,二狗赶紧解释。
女户警笑得前翻后仰,眼泪都快出来了,“中央电视台星光大道节目,老毕主持的,里面不是捧出来一个阿宝吗?人家可是名人呢!”,末了,又打量了一下二狗,“不过,你这人也有点意思,你叫什么名字?”。
“李二狗”
“扑哧~~”,女户警又大笑着扑倒在桌子上。
好不容易等到女户警停下来了,二狗才小心翼翼地问道,“这个名字还能不能改啊?”
“户口本、身份证都带来了没有,还有村里的证明?”
“带了,带了”,二狗爹赶紧从怀里掏出了户口本和村里开的证明,二狗也紧着把身份证拿出来。
村里开的证明,是昨晚连夜,二狗和爹到村支书家里买来的。去时,爹执意要把二狗带回来孝敬自己的四瓶五粮液和两条红双喜全部拿去。看到村支书只打哈哈,迟迟不给开证明,爹又把二狗带回来的钱塞给了村支书。
“想好了改什么名字吗?”,女户警又问道。
这时,二狗和爹才记起,只想着要改名字,却没有想过要改什么名字。
看着二狗和他爹大眼瞪小眼的样子,女民警笑着说,“二宝多好听啊!”
于是,李二狗没有了,从此有了一个李二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