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章、章贰
章叁、乱夜
九夜歌场,霓灯暖媚。
自然还是和以往一样,纪令徽只有喝酒的时候看得上她,等到挑歌女带回纪府,色迷迷的桃花眼把包厢里的歌女一个一个打量,就是能不看卓曼云。
卓曼云又在冷森森的月光下,醉醺醺地走,拐到遇见向月行的巷口。她忽然清醒几分,竖起耳朵,没有听到抑扬顿挫的戏腔,也是,满地碎瓷够他收拾的了。再说大晚上的,鬼叫什么,扰民。
正有些小得意,自己做了桩侠义之事,不提防,被人捂了嘴。是几个尾随她多时的地痞。地痞的臭嘴凑过来,几双手也不老实。
“妹妹啊,我都看你大半个月了。”“又是一个人,又喝醉了。”“没人疼,让哥哥们疼你啊。”
不怀好意的哄笑,响彻寂夜。卓曼云惊惧,咬开捂嘴的手,颤声惨叫。
地痞们相视大笑,七手八脚就把卓曼云按在墙上:“别叫啊,妹妹,吵人休息多不好,留着力气好好侍候我们。”
有人掐她脖子,有人按她挣扎的手臂,有人扯她盘扣,有人贴上来。不能出声了,也不能呼吸了。
突然,空气里炸开砰砰砰的枪响,好准的枪法,子弹找着每个地痞的脏脸,烧炙出一道血红的痕。
几个地痞吓得抱成一堆,一个地痞没抱上,在地上连滚带爬,被持枪走近的凌厉如刀的人凶残地踩裂腕骨。是向月行。他大概从极远的地方赶来,呼吸粗重,枪口抵住地痞突突狂跳的太阳穴,缓了缓,最终只是一脚踹远:“算了,我不能在她面前杀人,都他妈给老子滚蛋!”
卓曼云早是惊骇过度,昏死过去。向月行脱下银纽黑呢的大衣,把她包裹好,抱起来才走了两三步,一部黑光锃亮的车子怒气冲天地在他身旁停下。
向玉城把面色铁青的脸探出车窗,冷静地看了看向月行怀中浓妆艳抹的女子,转头就冲着向月行破口大骂:“刚刚是她在叫,就为了这种女人,你就发疯,他妈那么高的坡,你瞎啊,我在下坡,都刹不住,你他妈还跳车!”
向月行冷冰冰地回看向玉城:“向三少!闭嘴!”
向玉城见惯不怪,一声嗤笑,不留情面地鄙视向月行:“月行,你不就一时新鲜,你收收心。看就在蜀州找个门当户对的成家也是好的。”
两兄弟嗓门不低,吵得卓曼云眼睫轻颤,半梦半醒半酒醉地附和:“嗯,你收收心吧,你这害人精,那双眼睛看人家的时候可坏了,坏得很。”
向月行脸红得都紫了。
含含混混地说完,卓曼云头一歪,又昏过去。向玉城换了种惊叹的眼光看了看卓曼云,忍俊不禁:“哈哈,这姑娘,不错不错,哈哈。”随即脸色一正,又盯着向月行:“明天有货到,你早点起身。下午我要开拔去老爷子那边,蜀州就交给你了。还有,我也说了好多次了,你就是不听,纪令徽跟洋人的那些勾当,老爷子的意思还是要你睁只眼闭只眼,你就听老爷子一句。”
向月行眉宇间又有杀气翻涌:“大哥的腿就这么废了!嗯!大半个蜀州都在鸦片烟里烧,你看看那些十几二十的大好青年们,一个二个跟鬼似的,这衰样能保家护国?!嗯?!”
向玉城好话说尽,也烦了,发动引擎:“算了,不听就算了。老爷子倘若又发火,你以为那火我还能扑得了!”
一车绝尘,扬长而去。
章肆、凶晨
小院。东厢房。
卓曼云扶着额头,她怎么又在这里,难道又发生了什么丢人的事。轻轻掀被,还好,这次衣衫齐整。不,不对,她昨天是浓墨重彩的,现在怎么又是一身藕合色。而且浑身都在痛,好可怕,怎么有种似是又非的失身于人的感觉。
“暖胃汤,对你好。”
又是这个男人,又是这句话。卓曼云错愕,生生怀疑时光逆流,自己倒回了昨天。
卓曼云接过碗,向月行似乎看穿她的心思,飞快地把碗抢回去:“不喝就还我,这可是大难不死的长命碗。还想摔!”
卓曼云戒备地斜他一眼,鼻子里一声冷哼,她不想理他。这人到底是个什么怪物,她一点小心思他都能看透。他让她心乱,乱得一塌糊涂,她都分不出是烦厌还是,是喜欢。是烦厌就正好啊,这人本来就很讨厌,眼睛色迷迷的,说话颠三倒四没句正经,行踪也是神神秘秘不像个好人。可是如果这心乱是因为喜欢,她就怕这个,怎么可以这么蠢。
“还是用嘴喂省心。”
向月行真的含了口汤,低头凑近卓曼云。
卓曼云花容失色地往床角退:“你!别过来!”
向月行就停身不动了,深朗的黑眸笑意浮漾,凝看卓曼云片刻,忽然把汤吞了,笑道:“以你凶巴巴的怪脾气,你应该是推开我。没有推我,心疼我了,怕我被呛着?”
空气一静,卓曼云扭头看别处,气道:“你,你离我远点就是了。”
向月行笑出声来,伸手就把她拉近身,轻轻地把她生气的脸转过来:“这可不是你的心里话。”
三长两短的汽车汽笛声又在响。无力抗拒的卓曼云如遇救星,竭力挤出冰冷的口气撵他:“是来接你的吧,快走快走。”
向月行就不走,牢牢盯住卓曼云的双眸:“我知道我走了,你又会走,没事,随你走,无论你怎么走,你都会走回我身边,走进我的怀里。”
他的目光他的话滚烫地灼来,灼得她都绯红满脸,她也够脾气,狠狠地回瞪向月行:“你、你凭什么!这般自以为是!”
“你的脸,为什么红?”向月行轻抚卓曼云越来越红的脸靥,“我需要一个妻子,一个通红了脸都还敢瞪我的女人。你应允我,明天就下帖办酒。”
卓曼云挣开他,火冒三丈:“滚开!你滚开!”
向月行又按住她,一直柔软的脸浮出一丝冷狠:“反抗可不是一个好的回答。”
卓曼云挣扎不开,气得发抖:“你太狂妄了!你哪里来的自信!”
三长两短的汽车汽笛声万般不耐烦地又响了一次。向月行的目光越来越烫人,又在卓曼云生气的脸上凝了片刻,他终于看懂了她的生气,她认为他的求婚是羞辱她。
向月行火了,松开她,走到门口,突然停身,火气越来越大:“我就该把你扔街上任你醉死!好!好!好!再见!”
纪令徽!纪令徽!纪令徽!
卓曼云满屋子乱转,反复念叨纪令徽的名字,终于让扑扑乱跳的心渐趋平静。至于这个自以为是的家伙,不要理会。可是为什么,心会疼。
卓曼云瘫坐在地。她的目的地是渝城纪府。不是这破败院子。
卓曼云祖上是造船的匠作,她虽有没学会造船,却会拆,拆桌椅门窗拆大小房舍统统不是问题,进进出出,来回几趟,木腿木框木板堆了满院,房舍被她拆得只剩个堆柴的偏房。他有火,她更有火。她再也不想隔天醒来,又在这院子里,又面对着那个狂妄的丑八怪了!
走出门,想寻几个街坊让他们拿去当柴烧,就那么巧,几个阿嬷迎面走来。
“阿嬷,我这院子里有堆木材看着碍眼……”
“姑娘,姑娘,你看看我们这个,”领头的阿嬷打断她,摊开一领红艳艳的旗袍,“你看我们绣得和你那身红的像么?向先生要了最上好的料子,我们都不敢用力下针。”
卓曼云看得一呆:“之前那身呢?”
“姑娘衣上脏了,向先生找我们帮忙,给姑娘脱下来,姑娘死活不肯,我们跟姑娘拉扯,不小心扯坏了。”
卓曼云彻底呆住。难道,她一直误会他么?
“姑娘是向先生的未婚妻吧,向先生一眼相中的旗袍,姑娘上身是又合身又称脸。”
“不,不是,对,对了,这个向先生以前一直住这里么?”
“才来没几天,是教声乐的先生,蜀戏也唱得老正了,倘若去了蜀戏院,一定能成名角的啰。”
卓曼云听不下去了,胡乱应付了阿嬷们几句,心口疼得紧,急匆匆逃跑掉。他都说再见了,反正不会再见面了。疼,随意疼尽情疼。谁在乎。
是不能再见了。她一个混迹灯红酒绿里的歌女,会给他这个纯正良民带来杀得他死千百万回都不够的闲言碎语的。今夜起,她得绕路回九夜歌场的公寓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