恼人的车流有了稀疏的迹象;上海话又重现在大街小巷;灯笼、窗花、对联等中国红时不时跃入眼帘。所有的这一切都在提醒我,春节已临近。我仿佛又脉到了儿提时代那颗跳动不已的小心脏。
春节是我幼年最期盼的节日。每天上学就期盼寒假快快降临,好像一年中的读书就是为了熬到这一天。放假第二天我就踏上回乡之路,跟随外婆。
到常熟,现在的车程也就2个小时,可是50年代要坐船一宿。记忆中的那条小船“巨大结实”,船舱内三根一字排开、间隔均匀的圆木柱支起“老大老大”的船顶。现在想来这条船太小了,座位只有两排靠窗而就的长条凳,不过,地板永远像刚上过一层桐油洁净如镜。
一声长笛,船离岸启航。河堤上出现一阵骚动,挥手的、叫嚷的、流泪的、跟着船小跑的----,这番情景我记忆犹新。外婆朝站在岸上的妈妈挥手,示意你回去吧,回去吧!妈妈站在原地,边招手,边嚷嚷着什么,隔着船窗我根本听不清妈妈在说些什么,可是外婆能听懂,她相信妈妈也能听到她的吩咐。她让妈妈放心,说不会让我走近河边的;还再三叮嘱妈妈,夜班别忘上闹钟。妈妈的身影都成了一个小黑点,外婆还冲着她唠叨,好像有交待不完的事情。
河面变得开阔起来,船开始提速,外婆死死攥紧我,我们去了船尾。翻滚的河水宛如一条银色巨龙,紧随船尾,时儿会有鱼儿被甩向半空,引来一群觅食大鸟。发动机的隆隆声、河水的哗哗声、飞鸟的叽叽喳喳诚然是一部浑厚回乡进行曲,荡漾在河面上。这个声音就此刻在了我的心坎里,只要我念起乡下,耳边就会响起这片声音和那条船的身影。
船舱内是另一番景象,聊天、磕瓜子、打牌的就像是一个大家庭派对。我眼睛被香烟熏得直流泪,外婆边用衣袖帮我抹泪,边对声旁抽烟人说,没事,没事,倒有点像是我犯了错似的。我被烟呛得一阵咳嗽,引来四周笑声一片。那是男人抽烟天经地义的年代,没有二手烟之说法。如今想起,船舱内的香烟味也成了回乡的味道之一。
不经意间黑夜占领了整个河面,我双膝还跪在长凳上,脸紧紧贴着船窗,虽然已经看不清河岸上的景色,但是远处飘忽不定的灯光,依然能让我兴奋尖叫,我以为那一闪一灭的光亮是天上星星,外婆笑我不动脑筋,说那是夜行船上的灯光。
天黑尽的时候,晚餐的香味才从船的哪个角落飘来,馋得我直流口水,那也是回乡下的味道---白菜炖粉条。外婆见我吃得狼吞虎咽,用微微杨起的嘴角凑近我耳旁说,吃慢点,我们是上海人!
今年收成、种子、天气、猪、羊等农副产品市场行情这才是老乡的正题,它永远是留在晚饭后。外婆插不上话,一年到头生活在上海女儿家,但是她听得挺认真,因为我舅舅的一家老小还在乡下,这些和他们的生活戚戚相关。
安静下来的船只,更像一个大摇篮,我很快便入睡而去。半夜里,船停靠有几个码头,船舱里会出现短暂的嘈杂,那是上下客人发出的声响。此刻,外婆会拉我走上夹板,催我尿尿。
天亮了,晨风中的芦苇在摇曳,一块一块农田映入眼帘。一声长鸣,船靠上了岸。
我像冲破笼子的小鸟,飞向岸上。行走在狭窄田埂上,我像极是一个农家的孩子,能奔敢跳。我在想,去年出生的羔羊长成啥模样了?那头吃了就睡,醒了就想吃的大母猪又下小崽了吧?儿童玩伴一定早已在舅舅家等我了吧?
我三步两回头,总嫌外婆走得太慢。当我再次回头催外婆走得快点时,我收住了脚步,陡然发现外婆身后的那条船不见了。外婆走到我跟前,我还站在那里,看着码头的方向,外婆说:“走吧,船明天又会回来的。”我拉着外婆的手,走在回家的田埂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