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大理的回忆来得猝不及防

                         灵性写作  如实生活

五年。从没有停止想念苍山下洱海边的那大段大段缓慢流淌的时间。高原上长日强烈的阳光足以让一切颜色都只变成明晃晃的纯净的白。白得让人面对不断变幻着的蓝绿色的湖面,忽然没来由地无声泪流满面。胸口有些东西被融化,逐渐渗出,流入干涸炽热的洼地,尚未充盈,重新被蒸发,视线愈加地模糊。

有一个傍晚,看着出湖渔猎的小舟,由岸边到湖中央,渐行渐远成为一个暗色的影,喝光了整瓶的桃花酿,微醺地在被薄纱庇护的床榻间睡去。清晨朦胧醒来,听到湖水拍打石岸的规矩声响,感到心满意足的归属,如同重新投入幽暗的子宫。

客栈的名字顽固镌刻在记忆的门楣之上——瓦猫.云。主人是一对年纪同我相仿的恋人,一个安静不多语,一个随性能唠嗑,言谈举止间有自在的默契,老夫老妻得像左手与右手。楸是他们饲养的陨石色边境牧羊犬,安适的个性,一派君子之交淡如水的作风,闲庭漫步或席地而睡,都由着自己。这里不像个民宿,更像任何人都能在短暂光阴里称之为“家”的地方。晚霞时如玫瑰色的熔金,银河在五月的夜空低悬。白色双人沙发,整间整间的落地窗,原木地板,铸铁制的老式壁炉,成堆的木柴堆放其旁,花纹古朴的地毯,终日弥漫在屋里屋外的咖啡香。一切像是偷来的岁月静好。

有那么几个多云的午后,借着旅店的自行车,一路飞快蹬踏,迅速穿过狭长逼仄鲜少人烟的村巷,穿过远近犬吠交织成的无形声网,一下投进大片大片方形切割的田野,也是我关于这个叫大理的地方最最具象的记忆。

新鲜翠绿的烟草、开到旁若无人的向日葵、扎根湖岸的成排杨柳、从厚积云的缝隙里挣扎投射下的“上帝之光”,意识被无限地稀释与扩散直至视线不能及,自身仿佛碎裂离析,被消解与融化,潜进具备生命形式的可知微观。

如果是一滴水,便随波浪。

如果是一朵云,便随风飘。

如果是一粒尘土,便轻盈地在光束里翻飞舞蹈。

这片刻少有的出神,命名为自由也未尝不可。而后,它回到头脑中,重新凝结为意识。当下的四野无人说话与应答,鸟兽的踪影也不见,只有自然无暇的静和拙,光影流转是静,一呼一吸也是静,除此以外,别无他物。内心充盈胀满到不得不用深呼吸去做缓和,小腿的酸痛也一并抛到了脑后,抬手拍摄更显得多余。要怎样用有限的镜头技术去呈现这背后蕴含的巨大深意?答案是,无法。惟有用眼睛贪婪吸吮景象里的宏大壮阔,起承转折,交由灵魂在往后漫长的岁月里去汲取和消化,在必要时承托起跌落谷底的身躯。

巨大充沛的悲伤,常常很难得到恰当的途径去宣泄和表达。越来越少流泪,越来越多的独处。无法清晰了解的是,究竟是因为哪件事,又或从哪一段时间的末尾开始,同内心真实感受的对话逐渐变得模糊混沌,甚至倾向于肤浅解读和回避。未有被成熟的人全然接纳过完美与不完美的共存,始终自我厌弃,对爱抱持热烈的渴望,又极难消融长久积存的坚冰,即便有足够的洞察,与彼岸之间仍隔汪洋。

很长时间都不曾得到温暖满足,或者,曾反复被剥夺心爱之物,渴望会携裹着酸楚,令人徒增黯伤,因而觉得不再需要作任何期待,更没有动力去习得和改善。有时感到自己仍在等待。等待窒息到即将失去意识之时,救赎的出现。有时试图拯救他人,是希望终有一日,得以被人拯救。被动之后隐藏着的主动意愿,读懂它的人,屈指无几。偶尔同通透、犀利、澄澈的目光短兵相接,几乎要嘲笑自己的虚假和矫揉造作。虚张声势的自我,立刻像见了照妖镜一般,被打回原形。

一切艺术形式——神话、诗歌、小说、探戈、芭蕾、拉丁、雕塑、油画……自古至今是人类情欲的载体,有时呈现兽性,有时则呈现神性。凡人视情欲为罪恶,却又暗暗受其怂恿鼓动。那些得不到妥善对待的情欲,在扭曲的规则里演变为明文的道德,一边满口仁义,一边撕裂人心。那些因而困惑怀疑的人,开始阅读前人的心迹,寻找与之共鸣或证得答案的蛛丝马迹。正如《小小巴黎书店》所描绘的那样,读书让人变得放肆狂野。现实生活建立的围城与边界勾勒苦闷孤寂的线条,阅读始终是出口,提供精神世界未有穷尽的驰骋。在别人的故事里、影像里,爱与被爱,了解和被了解,伤害与被伤害,相比无聊漫长的形而下的生活更加生动真实。

旅行、阅读,一座又一座阴晴不定的避风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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