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过去,雪静静地攒在光秃秃的树枝上,像一朵朵清冽的腊梅,孤独地盛放在凛冽的寒冬。
老人披上长到脚踝处的厚厚的军大衣,走到屋外,擦然火柴,吸了一口烟,然后突然咳嗽起来,身体禁不住跟着剧烈颤抖,树上的雪仿佛都被震落了一地。
我轻轻地走到他身旁,他转过头,阳光刺得他眉头皱起来,一张脸格外像老树皮,他说“小伙子,别着急,也别担心,晚些就下山。”
“唔,不,不着急。”
他咳嗽了两声,就进屋去了。
“您还不准备回家过节呐!”
更剧烈的咳嗽声想起,让我听着都跟着揪心。过了许久,屋子里才传来他的声音“每年10月至次年五月是林区的防火期,走不得!”
“没人换班么?”
“你愿意?”
我一时语塞,从昨天到现在,大概他对我的意外来访并不太欢迎,我只能无奈地摇摇头。周围的空气仿佛瞬间又降了几度,我忍不住搓了搓手,又呼了一口气,眼前只剩下一片氤氲。猛然想起来背包里的一瓶二锅头,本是准备登山途中取暖用的,从昨天落了登山队后就没再想起来。当我拿出酒放在老人眼前桌子上的时候,老头子立刻兴奋了,冲着我连声说谢谢,还大力拍了拍我的肩膀几下,显然跟之前的冷漠态度有所不同。
“知道这林子有多大么?12000多亩!这么多年了,护林员走了又走,我哪儿也不去,愣是没让这林子发生一次火灾。”他仿佛在描述自己完成了神圣不可侵犯的伟大使命,火的烘烤再加上一点酒精的作用让他的脸很红,昏暗的屋子里,火光照在他脸上却也显得很温柔。
过了一会儿 他拉着我到屋外,主动带上望远镜爬到梯子上,摆出瞭望远方的样子。
看到太阳已经升得很高了,我心里偷偷发急。于是,我说“老人家,您带路吧!”
“现在?”老头子从瞭望台上下来,不可置信地望了我一眼,鼻子哼着“年轻人到底不知事,你说你吧,好好的非要的登什么山,幸亏昨天我遇到你……现在又说胡话哩!昨晚的新雪不等它化一些,这山路不好走啊,年轻人也得把自己的安全当回事啊!”
我再次语塞,想起昨天的经历确实有些后怕,于是乖乖地显示出一副“我错了”的表情。
进了屋子,他的表情和声音缓和了许多,我坐在火堆旁,一面细细听着柴火轻微的噼啪声,一面又留心他与我谈的一些他的日常工作和他遇到听到过的奇闻异事。
“……我对这林子里的情况再熟悉不过了,毕竟三十多年了,之前你肯定以为我在跟你耍花样吧?唉,我就知道。之前也不是不能给你带路,只是我这腿有点不方便,天一冷就痛得不行。”
“怎么搞的?”事实上我昨天就已经注意到他走路有点跛。
“你说这腿?那一年,我在林子里发现有树大量被砍的迹象,你知道吧?我一眼就能分辨出来,之后的一个星期,我几乎日日夜夜守在那里,在第十一天的时候,可让我逮住了,可他们人多,怕我报案,我都忘了那天是怎么活过来的……这还不够,我儿子家里被这些家伙砸得不成样子,几乎全毁啦!他们让我别干这个了,不然就……唉,我不能啊,我喜欢这儿,守护这里是我的责任和使命,我找不到个跟我一样喜欢它的人,我不放心。”
“那些人简直该死!”
“小伙子,冲你这话,我知道你是个明理的孩子,我的儿子,比你大得多啊,唉……”
“你不回去过节么?”
“回去?回不去了!不,我不是说了吗?我喜欢这。”
……
两人皆是沉默,最后一杯酒倒完,一饮而尽。
“我看时候不早了,小伙子,我得带路送你下山啊。”
“可……”想到他这留下后遗症的腿,我有些担心。这时他已经把厚厚的军大衣重新穿好,把背包丢给了我。
我的有一些话一些问题被堵住,憋得生疼。
“你在后面顺着我的脚印走,你走慢一点没关系,我在前面开路。”
盛放的腊梅花在我眼前渐渐清晰,老人抄起一根木棍,一头扎进了山林,我跟随其后,闻一路梅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