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米尔—《追风筝的人》
哈桑—《追风筝的人》
以最仁慈、最悲悯的安拉之名
我最爱的兄弟哈桑:
我在凌晨两点钟的夜里,呼唤你的名字,当眼前的纸终于被泪水浸湿,我才发觉,自己早已泪流满面。
而在泪光中,清晰可见的,还是你那憨憨的笑容,那永远燃着微笑的兔唇。
还有我趴在一堵坍塌的泥墙后面,窥视着的那条和冰封的小溪平行、满是车辙的小巷。
那里,有我过去未曾赎还的罪行。从12岁开始至今,一刻,都不曾离开。
爸爸说喝同一个胸脯的奶水长大的人就是兄弟,这种亲情连时间都无法拆散。
可我,却从来都没有把你当成兄弟,可能连朋友都算不上。虽然我们整个冬天一起放风筝、追风筝。
虽然,我们在同一个院子里的同一片草坪上迈出第一步。还有,在同一个屋檐下,我们说出第一个字。我说的是“爸爸”。而你,说的是“阿米尔”。我的名字。
因为历史不会轻易改变,宗教也是。我是普什图人,你是哈扎拉人,我是逊尼派,你是什叶派。这些没有什么能改变得了。没有。
虽然于我而言,阿富汗人的面孔就是你这样的容貌:骨架瘦小,理着平头,耳朵长得较低,中国娃娃似的脸。
但我们是一起蹒跚学步的孩子,这点也没有任何历史、种族、社会或者宗教能改变得了。
我从生下来就习惯了你的照顾,像父亲习惯你父亲阿里的照顾一样。
我习惯了你从不拒绝我任何事情。只要,我开口。
你是如此了解我、忠诚与我,甚至比我自己还懂得我。
父亲多少次轻视的眼神让我生不如死。为了赢回爸爸,你就成了我必须宰割的羔羊。
就在那条小巷,你为了给我追回代表胜利的风筝,那可以赢回爸爸的蓝色风筝,没有埋怨,没有躲闪,逆来顺受被变态的阿塞夫强暴。而我,眼睁睁看着,然后逃跑。因为,我只是个懦夫。
从此,我的世界只剩下你那条躺在砖头上的棕色灯芯绒裤,那些将雪地染成暗红色、几乎是黑色的血滴。
初夏的午后,我再把你约到爸爸房子北边的碗状山丘。那里,写满了我和你的整个童年。
石榴树上,还有我用小刀刻下的我们的名字:“阿米尔和哈桑,喀布尔的苏丹。”这些字正式宣告:这棵树属于我们。
但这个夏天,它们都在刺痛我的眼。
我们从树上摘了十来个石榴。我一个一个捡起,打中你的胸膛。爆裂出的红色果肉就如我思绪翻滚的心。而你,依然纹丝不动,任凭红色的石榴汁如同鲜血一样从你脸上滴下来。
为什么,你就是不还手?
十三岁生日,我把收到的贵重礼物藏到你的毛毯下面,故意让爸爸发现。终于可以离开你,不,是你们离开我们,你和你的父亲。
爸爸送走了你们,带走了你,平生说出的第一个字是我名字的人。
你没有回头。
原来你知道,你都知道。那条小巷,我的袖手旁观。毯子里面我的栽赃。原来,你都知道。
而我,却天真地以为从此自己可以安睡。
战乱纷飞,我们搬离了阿富汗,举家去了美国。
我长大了,恋爱了,也娶到了我喜欢的姑娘:索拉雅。
当我迫切想成为父亲,才知道某个地方、有某个人、因为某件事,决定剥夺我为人父的权利。每一次翻云覆雨的交欢,只是给我高潮和刺激,虚空的子宫渗进我的婚姻,渗进我的笑声,就是孕育不出我的血脉。
我知道,这就是报应,是我的罪有应得。
于是,我想无论如何也要找到你。
故地重游,才知道我少年时的阿富汗已经死去。仁慈不再,杀戮随处可见。我曾经的乐园喀布尔,恐惧无所不在。
而你跟你的妻子,只为看护爸爸的豪宅,被塔利班朝后脑开了枪。天啊!我简直不敢想象!
你永远不求回报的忠贞生命,就像你经常追逐的断线风筝一样,从你身上飘走。
哈桑,你说多么讽刺啊,你真是我同父异母的兄弟!父亲竟然睡了他仆人的妻子,你的妈妈,然后生下了你。而你到死都深爱着的父亲阿里,根本就没有生育能力。
我们的父亲是被拉扯成两半的男人。
我是有名分的一半,社会承认的、合法的一半,不知不觉间充当了父亲疚恨的化身。
而你,哈桑,是没有名分、没有特权的一半,却继承了父亲身上纯洁高贵品质的一半。
相信这个世界守恒,因果轮回。我历尽千辛万苦从塔利班手里救回了你的儿子、我的侄儿索拉博。带回美国我们的家,并收养下他,让他成为我的儿子。
我的好兄弟,哈桑,所有的一切我都不能求得你的原谅。如果有来世,我做你的仆人,你做我的少爷。
让我,为你,千千万万遍。
永远爱你的:阿米尔
2002年
每个人心中都有一个风筝,无论它意味着什么,让我们勇敢地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