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睡着，猛然听到窗外噗地一声，职业的敏感让黑三儿鹞子一样腾身跳起，壁立到窗子一角，依稀的月光下，院子里人影幢幢。
完了。
心里一凉到底，这时，黑乎乎的暗中，六岁的小虎懵懂地张开了眼睛：“爸……”
黑三儿一把捂住儿子的嘴，心里刀扎油烹一阵难过，江湖里混了这么多年，他这条烂命早就死不足惜了，但可怜无辜的小虎，这么小的年纪也要跟着他去？黑三儿忽然觉得自己那双沾满鲜血的手，满是罪孽。
捂住儿子嘴的同时，窗外的人影中，闪过一张熟悉的脸。
刀疤李！原来是他带人围剿了他！
那个瞬间，黑三儿恨死了自己。妇人之仁真是害人不浅呐，就在前两天，他原本有机会灭了刀疤李，可是，一念心慈面软放过了仇家。现在好了，他不会放过他了。
小虎这时也看到了外面的人影，他哆嗦着抱紧黑三儿：“爸，我怕。”
搂着小虎瘦小的身子，黑三儿眼中汪出一泡泪，自己打打杀杀这些年，最苦的就是这个娃了。先是娘跑了，继而家烧了，现在，怕是这条小命都保不住了。
儿啊，爸这辈子是对不起你了，下辈子，下辈子我再来报答你吧。再用力抱一下儿子，黑三儿就要向外冲，开门的片刻，脚下猛地一软，一个软乎乎的玩具熊横在门前。
一脚踢开那只玩具熊，黑三儿突然又乜了一下，瞅瞅窗外越来越近的人影，一横心捞起那只熊塞到儿子手里，低低的命令：“一直抱着它，千万别撒手，乖，现在去卫生间，关好门，无论外边啥动静，都别出声，爸一会儿就回来。”
看着儿子乖巧地躲进卫生间，黑三儿用力咬了一把后槽牙：妈的，今天就赌这一把了。
想罢， 猛然拽开房门，子弹一样弹出去。
枪声大作。
五分钟后，死一样的寂静。
哗地一下，房间的灯亮了。窄小的房间挤满十几条汉子。
“李老大，卫生间还有一个。”
小虎被人小鸡子一样拎出来。
道上的规矩，别说当着孩子的面杀死了他亲爹，就是远在十万八千里之外，但凡爹死了，儿子的活口也绝不能留下。
刀疤李冷冷看着蜷成一团缩在地上的小崽子，鼻孔里哼一声，伸手就去掏枪。
看到黑洞洞的枪口，小虎哇地一声哭起来，一边哭一边大喊：“爸，爸，你在哪里啊。”
他撒泼打赖的滚在地上，那只一直紧紧抱在怀中的玩具熊，骨碌碌滚到地板正中。
刀疤李一楞，凑近了看，忽然不自觉地打了一个寒噤。
缓缓垂身，捡起那只黑乎乎的几乎看不出原来面目的玩具熊，手指轻轻按一下小熊的鼻尖，一阵欢快的音乐响起来：“爸爸，我爱你。”
稚声稚气的童声中，刀疤李一个趔趄跌坐在沙发上，手枪险些滑落在地上。
“老大，这个小崽子……”
再去看那张泪痕纵横的小脏脸，刀疤李忽然叹一声，算了算了，还是远远将他丢到关外去，找个老实憨厚的农家寄养了吧。
一夜无话。
第二天早晨，李小飞还在香甜的睡梦中，猛然听到熟悉的音乐声。睁开眼，光头老爸穿着卡通图案的睡衣正宠溺地垂头看着他：“宝贝儿，看看这是什么？”
“我的熊仔？！”小飞忽地一下坐起来，一把抱住还带着湿漉漉潮气的玩具熊：“爸爸，你在哪儿找到的？你又去那天咱们去的那个公园了吗？”
刀疤李点点头，紧紧地搂着自己的命一般搂紧了儿子。
那天他带儿子去公园，爷俩玩儿的特别嗨，美中不足的是，最后回家时发现小飞最喜欢的那只玩具熊不知啥时候不见了。刀疤李一直以为玩具熊是不经意间丢了，等到在黑三儿在家看见它，着着实实吓出了一身冷汗：这只玩具熊在黑三儿手里，就说明那天他也去了公园。
如果黑三儿动手，不但他，就连他的宝贝儿儿子小飞也小命难保了。
素来杀人不眨眼的黑三儿为什么没动手呢？看看怀里的小飞，脑子里瞬间又飘过黑三儿儿子的小脸，刀疤李愈发笃定：是儿子救了自己一命。
平素时日他和黑三儿是仇家，但那一刻，他们却有一个共同的身份：父亲。
刀疤李兀自愣着的当儿，小飞熟练的伸手去按玩具熊的鼻子尖，欢快的音乐再次响起，他录了N遍的“爸爸我爱你”的童声，长着翅膀的蝴蝶般，瞬间落满了这个阳光大好万物安宁的房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