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源记》中,武陵渔夫误打误撞,进入与世隔绝而又怡然自乐的理想世界,其中人不知有汉,无论魏晋,只在世外悠然自在地活着。渔夫的意外闯入,打破了这个自在王国的平静,虽然渔夫受到热情接待,但桃源中人一再叮嘱:不足为外人道也。很显然,桃源人不愿宁静的世外生活遭到世俗生活的冲击,能够遗世独立,两厢忘却,是理想的状态,又何必跟外人道呢?
不足为外人道,很多时候,我们都想独自安静地过着自己的生活,独自思考自己关心的问题,独自规划着自己的未来,有些不想道,有些无须道,有些道不尽。
当我们决定未来何去何从之时,我们只管朝着既定的目标迈进就是了,自不必到处宣扬自己的意图,告诉别人,要么引起嫉恨,要么引来嘲笑,要么引发冷漠。路走得如何,最终还是自己去考量,关他人何事?当然不足为外人道。
当我们黯然神伤于情感之时,我们回忆、徘徊、期盼、展望,为情所困,不能自拔。然而诉说是无济于事的,解铃还需系铃人,自己的事终归要自己解决,自己的情感终究只有自己才能把握浓淡去留。
当我们志得意满,一帆风顺之时,还是独自偷着乐为妙,所谓的分享,更有可能被认为是炫耀,接踵而来的一定是暗箭,乐在其中便好,不必人前人后说道。
当我们失意彷徨、挫锐折羽之时,我们最好独吞苦果,不要像祥林嫂一样絮絮叨叨,博取一点廉价的同情毫无意义,更别说落井下石者常有,忍耐、振作、持续方为上策。
世上有多少人懂你?有多少人愿意懂你?大部分人都是抱着一种想法:干我甚事?既如此,我们的事情:干卿甚事?两不相干,自然不足为外人道。
陶渊明在《五柳先生传》说自己:“闲静少言,不慕荣利”,不羡慕名利,不愿多言。又说自己:“性嗜酒,家贫不能常得。亲旧知其如此,或置酒而招之;造饮辄尽,期在必醉。既醉而退,曾不吝情去留”。本来就不愿对人事置喙,既然已隐退田园,更加不愿多说,不如喝酒,但只求醉,痛快来去。路是自己选的,又何必跟别人发牢骚,诉怨气?心中对仕途的失望以及对田园的欣喜,实在不足为外人道。
辛弃疾曾有词云:少年不识愁滋味,爱上层楼。爱上层楼。为赋新词强说愁。而今识尽愁滋味,欲说还休。欲说还休。却道天凉好个秋。年轻时,热闹活跃,喋喋不休,登高作赋,无非引人注目,一显才学。待到百事阅尽,沧桑满怀,却欲说还休,无话可说了。他在《水龙吟》中写道:落日楼头,断鸿声里,江南游子。把吴钩看了,阑干拍遍,无人会、登临意。
登高望远,思绪万千,壮志难酬,英雄末路。即使把栏杆拍坏了,又有谁能理解?还有什么好说的呢?这份鼎定中原,名垂千古的雄心,实在不足为外人道。
同样不可说,张孝祥在《念奴娇》中表达的却是另外一种心情:洞庭青草,近中秋,更无一点风色。玉界琼田三万顷,着我扁舟一叶。素月分辉,明河共影,表里俱澄澈。悠然心会,妙处难与君说。这是张孝祥遭陷害被罢官,从广西桂林北归,途经洞庭湖时所写。当时,正临近中秋,张孝祥月夜泛舟洞庭,清奇壮美的景色让他忘却烦恼,全身心融入到这无瑕的世界中。宠辱皆忘,心随景灭,人生体悟,自然妙处,实在无法对外人道,只能扣舷独啸,不知今夕何夕。
李煜的不足为外人道,却是心痛如绞,悔恨如潮。“无言独上西楼,月如钩,寂寞梧桐深院锁清秋”。昔日爱妃宫娥,前呼后拥上西楼,欢乐热闹,现在却是“独上西楼”,而且还是“无言”!“白鸟无言定是愁”,鸟且如此,何况是人。一国之主,忽而变为任人宰割的阶下囚,心中的愁苦如何诉说?向谁诉说?又有什么好诉说?好在还可以词表达,将所有情感寄托其中,故能“深衷浅貌,短语长情”。
每个人都有人生目标,情感寄寓,思想关注,不是都能说得尽道得明的。快乐着你的快乐,忧愁着你的忧愁,在自己的世界里自由驰骋,一切皆不足为外人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