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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深夜来客
清风浮动,黑夜也好似被吹得荡起涟漪。草房内烛光随之飘摇不定,忽明忽暗。
郑仁宝的思绪正沉浸于古籍记载的佳肴之中,却被这闪烁之火猛地唤醒。
他踱步立于窗前,极目远眺,明月于天地之间洒下一片朦胧。
伸出手将竹叶窗关上,便简单地将此间草房暂时隔绝于世外。
他转身回到书案前,伸手稳了稳桌上的蜡烛。烛光映照着他的脸庞,使其显得苍白没有血色。
待要再度拿起桌上书卷,却听“咚咚”两声,门外忽然有人敲了两下。
他有些奇怪,照理说这个时辰并不会有人来造访。
便再度起身走向房门,开口问道:“谁啊?”
门外响起个低沉沙哑的声音:“是郑大厨吧,有急事相商劳烦开个门。”
郑仁宝迟疑了下,扫视一周,家中家徒四壁。即使来了穷凶极恶的歹人,莫说会抢自己,怕见了这番景象,都要发发善心,扔下些钱财。
他伸手将门闩缓缓拔出来,门刚打开一条缝,一柄锋利的长剑悄无声息地探入,剑尖冷冽,寒光逼人,直指郑仁宝的脖颈。
他大惊失色,本能地后退一步。暗自后悔自己刚才不该自作聪明。
那人一手将剑架在郑仁宝的脖子上,一边大摇大摆地推门进来。
郑仁宝见那人身形瘦削,穿一身粗布衣服,一块黑布蒙住了下半张脸,漏着的半张长得一双锐利如鹰的眼睛。
那人扫视了一下房内四周不禁叹道:“堂堂邀月楼的有名大厨,家里竟是这番景象。”
郑仁宝听他语气温和,心里便没有刚才那般紧张了,也叹口气回道:“如今朝廷要修建运河,苛捐繁重。百姓连温饱都成了问题,哪里还会来下酒楼呢?”
那人忽然话锋一转问道:“你可知今日我为何要取你性命?”
郑仁宝一愣,没想到今日这人不是图财而是害命来的。便疑惑道:“我素来不与人结仇,劳烦大侠说个明白,今日就算死了,也免得作个糊涂鬼。”
那人闻言微微一笑道:“我是麻叔谋麻大将军帐下的将士,今日见你于店中侮辱我家将军,心里气不过。这才夜里特来取你人头,明日便挂在城头上给城中百姓个警示。”
郑仁宝一惊,原来此人是麻叔谋的下属。
隋炀帝自登基以来,便对游山玩水情有独钟,为了便于南下游玩,不惜耗费民脂民膏,决意开凿一条纵贯南北的大运河。麻叔谋,作为隋炀帝亲自册封的开河都尉,全权负责运河的开凿事宜。他性格暴戾,以抢掠金银,奴役百姓为乐,对美食的追求更是贪婪无厌。百姓对麻叔谋暴行恨之入骨,因其满脸络腮胡须,故在私下里都戏称他为“麻胡子”。
在皇宫中,麻叔谋几乎尝遍了天下美味,但开凿运河的途中多是郊野之地,难以满足他对美食的欲望。因此,当运河工程行至河南洛阳时,麻叔谋不惜以重金悬赏,寻找名厨以解其口腹之欲。
自己作为城中有名的厨师,虽然生活贫困,却对麻叔谋的所为深感愤慨,不愿与之为伍。不久前,在店中听闻麻叔谋派人当街抓捕无辜百姓充作徭役,一时激愤难平,不禁对麻叔谋破口大骂,没想到这番言论竟招致今日的祸事。
此刻,面对眼前发出森森寒气的宝剑,郑仁宝额头上不禁冒出了冷汗。他喉头一紧,心中暗想:好汉不吃眼前亏,不如暂且向这贼人讨个绕,以保全性命。
郑仁宝缓缓地吸了口气,试图平复自己的情绪,他的目光从剑尖移向那人的眼睛,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却努力保持着镇定道:“大侠莫要怪罪,我实属无心之失,望大侠网开一面,莫与我等凡夫俗子一般见识。还望今日能饶我性命。”
那人哈哈一笑,随即坐到刚才郑仁宝所坐的凳子上问道:“饶你性命也不是不行。听说你做得一手好菜,十里八乡都知道你的名号。尤其那道牡丹燕菜更是一绝,我家麻将军最爱美食。你等下便随我回去,明日一早你做上一道给我家将军尝尝,若是好吃便饶你,不好吃哼哼——”
说着那人发出阵阵的冷笑。
郑仁宝闻言竟不做声,只是面色憋得通红。
那人发狠道:“怎么你不乐意?”
说着手中的长剑便离着郑仁宝的脖子更近了一分,那发着冷冽白光的剑身割破了脖子上的皮肉,鲜血顺着伤口缓缓流了出来。
郑仁宝仍是沉默,那人也不着急就那么静静地看着。
良久,郑仁宝忽然瞪着发红的双眼骂道:“你家麻胡子祸害百姓,人人恨不得生啖其肉。我若给这等败类做了牡丹燕菜,他日让我有何面目面对九泉之下的恩师?你要杀便杀吧!”
说着便闭上眼睛摆出一副视死如归的气势来。
那人见郑仁宝如此,竟忽然哈哈大笑起来。
郑仁宝一时被笑声搞得摸不着头脑,挣开双眼,见他那双如鹰的眼睛正直勾勾地盯着自己。
“你何故发笑?”
谁知那人竟麻利地收起手中的长剑,猛地从凳子上站起来,走到郑仁宝的面前。
郑仁宝见他靠得越来越近,心里有些慌张,便连忙问道:“你这是要干什么?”
谁知那人竟忽然‘’扑通‘’一声跪了下去。他抬起头望着郑仁宝道:“因有要事相商,才只得对足下相试,还请足下莫要怪罪!“
郑仁宝愣了片刻,更是不解其意。赶忙伸手将眼前这个朝自己下跪的男子从地上搀扶起来,嘴里忙问道:“这又是为何啊?”
那人站起身来,朝着郑仁宝深深作了个揖道:“不瞒足下,今日来此处,我是冒着被杀头的风险。你仔细看看,还是认不出我么?”说着一把拉下蒙在脸上的黑布,走到蜡烛跟前,让郑仁宝将他的脸看个清楚。
烛光将那人脸上的阴影一扫而空,除了那双眼睛雪亮外,却是张平淡无奇的脸。
郑仁宝只觉得有些印象,却仍是想不起来。伸手将那人引向一旁的木凳,一边问道:“我倒是见先生有些面熟,只是仍是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那人顺着郑仁宝的指引,一边缓缓坐到木凳上,一边回道:“我名叫赵树海,去年刺杀麻胡子的便是我。通缉我的画像已于城墙上挂了一年有余了。”
郑仁宝啊呀一声,这才恍然大悟。吃惊之余,赶忙应道:“原来是赵大侠,我实在是眼拙了。今天早些时候我还在店内提起你的名号,见到真人却认不出了。”
说着又往房间内四下望了一圈,却没什么招待客人的东西。只得赶忙于水缸中舀了瓢水,倒入家中唯一的竹杯中推到赵树海跟前。面露惭愧道:“家徒四壁,实在没什么可以招待英雄,还请多多赎罪。”
赵树海哈哈一笑道:“不妨事。今日你大骂麻胡子的时候,我正好听到。说我没刺死那奸贼实属老天不开眼。”
郑仁宝也跟着哈哈笑起来,不多时,脸上的笑容渐渐变得哀伤。一拍大腿叹道:“那奸贼残害百姓,残暴不仁。运河更是不知要修到何年何月。今日听说他竟派士兵抢夺孩童,难道要让那些孩童也去修河道吗?真是岂有此理!”
赵树海脸色阴沉地点了点头道:“我正是为此事而来。”
说着他抬起头来,一双眼睛在烛火的映衬下发出点点星光。
他望着眼前的郑仁宝正色道:“还请先生救救那些可怜的孩子们吧。”
郑仁宝先是一愣,而后苦笑道:“我是一介布衣,只会些生火做饭的手段,如今光景,自身尚且难以保全,又何谈救人之力。”
赵树海却摇头,轻叹一声道:“此言差矣。我原计划再次行刺那奸官,却发现如今其身边护卫如林,难以接近。依我之见,唯有先生,方能救那些无辜的孩子。”
郑仁宝眉宇间露出困惑之色,问道:“赵大侠,此话怎讲?”
赵树海缓缓站起身来,烛光摇曳,将两人的影子也随之晃动,宛如风雨中飘摇的孤舟,显得格外孤独脆弱。
他抬起头来,面露忧色道:“此事却要从你那师弟,如今正在给麻胡子当家厨的许现春说起。”
第二章 金钱名利
洛阳城内,有一座酒楼名曰万宝楼,其建筑古色古香,飞檐翘角,雕梁画栋。犹如琼楼玉宇,令人叹为观止。楼内装饰极尽奢华,每一处细节都颇为考究。宾客踏入此地,只觉如梦如幻,流连忘返。
不过这万宝楼与郑仁宝所在的邀月楼不同,此间只接待达官显贵。加之地段繁华,修建大运河不但没有减少营收反而比以往更胜。
万宝楼中有一镇店之宝,不是别的正是大厨许现春的一道烤乳羊,此道美食令此地无数达官显贵们赞不绝口。
几个月之前,万宝楼后厨之中。
炉火熊熊,热气腾腾。
许现春熟练地处理着食材,嘴角上始终挂着笑意。
他心情极佳,听闻麻叔谋将军正于城里重金悬赏手艺高超的大厨去府上做菜。那麻叔谋乃是皇帝亲命的开河都尉。终有一日运河会修完,回到皇宫之中。若是自己抓住此番机会,说不定日后也能被麻大将军带回。如此便离成为师父那样的御厨更近了一步。
想到师父他心里不禁又有些思念,于他而言师父就如同双亲。
自己如今虽是万宝楼的大厨,风光无限,但也曾只是个孤儿。父母于突厥的战乱中双双罹难。幸得师父收养,传授厨艺。传闻师父曾经当过御厨,后来不知因何原因归隐于此,因此能成为御厨也是自己毕生志向。
只是麻将军这次在全城悬赏,想必前去应招的厨师必然藏龙卧虎。但于这洛阳城内,却真没哪个厨师能在手艺上稳赢自己——
等等!他的脑海中猛然想起一人来。
郑仁宝!
师兄,他不会跑去与我作对吧?他心里想着嘴角上那抹笑意渐渐消失。
每次想起郑仁宝,他心中便会升起一团无名火来。
还在学徒时,他就时常怀疑,郑仁宝可能生来就是为了与他作对的。
自己父母早逝,平时极为渴望得到师父的认可。然而师兄却于厨艺方面天赋异禀,处处高出自己,更得师父青睐。
不过师兄这人倒是个死脑筋,此次应招不一定会去。自命清高的蠢货,自称不愿为贪官污吏们烹饪,可笑之极。天下谁人不是人往高处走?竟赴邀月楼之流,为凡夫俗子烹饪,枉费师父对他多年栽培!
他冷笑一声随即静下心来,闭上眼深深吸口气。猛地他手中雪亮的菜刀好似有了生命。
砧板上,菜刀于乳羊身上不住翻飞舞动。光影闪动之间整只羊便在片刻处理完毕。动作宛如一位深沉的诗人于伏案之上挥毫写意。大开大合让人看得好不痛快。周围伙计们也都不自觉停下手中之事,暗自佩服起这位年轻有为的大厨来。
于一片恭维声中,他满脸笑容,心里暗自念道。
“师父最得意的弟子是我!”
几日后,许现春有些忐忑地来到麻叔谋的大宅外等候。见门前人头攒动,众多厨师云集于此,今日都是为了争夺麻将军的家厨之位。
赶忙四下里望了一圈,果然不出所料,并没有望到郑仁宝的身影。他心里自是狂喜。眼下虽然门前之人中有不少城内的名厨,但于自己而言皆为酒囊饭袋之辈。
又等了一会儿,从大宅里走出个威武的士兵来。手中拿了面铜锣,站于门外台阶之上。猛地敲了一下,清脆之声响彻四周,似要传遍整个洛阳城。
台下众人听到罗声都闭了嘴巴。
“诸位大厨,今日我家麻将军要在诸位之中选一个当作家厨,于你们而言选中谁都是他的造化。因此都给我打气精神来好好准备!等下于门前右手边报上名号及所在酒楼。随后排好队伍随我进去。”那士兵说着眼神忽然阴沉下来继续道:“等下进去,该看的,不该看的自己给我掂量好了,想要命,嘴巴都给我闭严点儿。”
台下众人都竖着耳朵听着,大气都不敢喘一声。好似生怕哪口气喘得不对,坏了那位官爷的心情。
许现春上前于报名处填了来历跟名号,两侧士兵便仔仔细细地对他搜身一番,倘若发现什么可疑之物则立刻将其就地正法。搜完身,他迫不及待地一步跨入高大的门槛。
映入眼帘的是青砖铺就的宽阔庭院,两旁古木参天,郁郁葱葱,那楼阁更是飞檐翘角,雕梁画栋。处处皆如画卷般精美。这本是城内富商自住的大宅,只是主人听说麻将军来此地监工,特意让出来给他下榻。
许现春望着眼前深宅大院,一时间心里激动起来,要知道多少人努力一辈子,也迈不过刚才踏过的那道槛来。
待到人齐,士兵便引着他们往院子的深处走,这大院里每走几步就有一个士兵守卫。他们目光犀利地盯着来访众人,眼神好似能将他们整个穿透,盯得他们心里发毛。
众人跟着指引来到一处颇为宽敞的庭院内,这里四周已用铁板盛放了各色食材。中央立着数十个漆黑锅灶。
许现春收敛目光却见庭院中央,许多士兵拥簇着一人。那人躯魁梧,面容粗犷,满脸如钢丝般的褐色胡须,坐于雕龙绘凤的太师椅上,显得威严无比。
他一手拄着下巴,拇指上翠绿的玉扳指显得极为醒目,另一手随意地搭在扶手之上,身着锦袍,上面绣着金丝,随着他身体的微小动作,不时反射出耀眼光芒来。姿态中透露出不可一世的气势。
引他们来的士兵快跑几步上前对那人叩个头,转身对众人骂道:“你们怎么还像木头一样杵着?快跪下参见麻大将军。”
众人这才畏畏缩缩地慌忙叩头。
麻叔谋见众人吓得不敢抬头,哈哈一笑道:“你们这群做饭的也太过胆小,抬起头来,还怕本将军吃了你们不成?”
众人闻言这才把头渐渐抬起来。
麻叔谋缓缓站起身,嘴角挂着一丝似有若无的笑意。他扫视一圈众人道:“本将军没什么其他爱好,平生就爱吃些美食。这开河都尉不好当,近日忙于河务,饮食颇为单调。若有人能以佳肴博得本将军一笑。日后便随我左右,荣华富贵,享之不尽。”
听到‘’荣华富贵‘四个字’时,跪着的众人眼前皆是一亮。
麻叔谋说着望了一眼日头又道:“自此刻起,限一时辰之内,备好一道拿手佳肴,本将军将从中挑一道最满意的。”
说完便意味深长地瞥了众人一眼,而后大摇大摆地坐回方才的太师椅上。
四周安静下来,众人一时谁都不敢轻举妄动。片刻后一人猛地站起身来跑到一灶台前生起火来。其余人这才如梦初醒,也争先恐后地冲向剩余灶台。
不久,院内便有人高声询问::“大人!不知多余的灶台在何处?这里灶台不够。”
麻叔谋不耐烦地揉揉眼睛,斥道:“岂有此理,这里灶台就那么多,你们自己看着办。做不了的赶紧给我滚!来人,把刚才叫嚷的家伙舌头割了,扔出去!”
他身遭士兵得了命令只是两三下便制服了刚才叫喊之人。那人嘴里不住求饶,却哪有人听?
刀光一闪,鲜红的舌头便霎时断在地上。
这一幕吓得众人噤若寒蝉。
院内来应召之人少说也有上百,现在锅灶只有几十。眼下没锅灶的只得面面相觑。
忽的一人竟与一位于锅灶前忙活的人厮打起来。显然是为了争夺这少数的锅灶。
其余人哪里还会闲着,各自挑选目标,开始争夺。
因刚才有人出声被割了舌头,众人现在都有忌惮,偌大的院内竟进行着一场无声的百人互殴。
院内能听见的,只有麻叔谋愉悦的笑声。
他坐在太师椅上饶头兴致地望着院内憨斗的众人。
此时,在众人混战之中,其中一人引起了他的瞩目。因厨师时常品尝味道,往往身材都较臃肿。但那人生的身材高大健硕,面露英气。于人群之中似鹤立鸡群,打起架来下手更是十分狠辣。
他指着那人问旁边士兵道:“那人你可认得?”
士兵赶忙顺着麻叔谋所指方向瞄了瞄,生怕答错了话,确认无误后赶忙回话道:“是万宝楼的大厨名叫许现春。”
麻叔谋幽幽道:“此人如此勇猛,不去从军却到在这里做菜,岂不可惜?”
说罢随即哈哈大笑起来,周围人也连忙附和笑起来。
许现春当下正忙于与他人缠斗,那人抡起铁勺猛地砸在他的太阳穴上。顿时天旋地转,狠狠摔在地上。
头疼欲裂之间,拿手一抹只觉得一片冰凉。再看手上竟粘得满是鲜血。
伏于地上,竟觉得自己如同一条蛆虫,仿佛天下众人皆可践踏自己。小时候是如此,长大后似乎也是如此。今日若死在这,想必连墓碑之上都不会留下名字,甚至都不会有人安葬自己。
想到此,他恶狠狠道:’“岂能于此地倒下?我还要进皇宫当御厨!”
他踉跄两步站起身来,随即从随身携带的厨具中拿出一把菜刀,猛地朝着刚才那人砍去。那人吓得连忙跑开。
许现春怒吼一声,众人都不禁望去,却见他浑身是血,眼睛赤红,手里拿一把菜刀好似时刻要与别人拼命。一时间谁都不敢再上前与他争斗。
麻叔谋边用右手捻着钢丝般粗糙的胡子边对身边士兵笑道:“等下先把他做的菜端给我。”士兵连忙称是。
不断滴落的鲜血遮挡了许现春的视线,他随意抹了一把额头。心里估算着时间。自己最拿手的菜就是烤乳羊,但经过一番打斗后,时间剩得着实不多。几乎不太可能完成这道菜。
他目光扫过周围食材,一眼相中了摆放在其中的精美羊腿,这本是一对。如今却单剩下一只。另一只已经被人拿去当作武器。
闭上眼睛,脑中灵光一闪。
他走到灶台前,深吸口气。
只听“当”的一声。
他猛地把灶台上的铁锅端起来扔在一旁。众人都被他的所为震惊。
“这人是不是被打傻了?把锅扔了如何做得了饭?”一个人赶忙捡走许现春扔下的铁锅,一边乐悠悠地嘲讽道。
许现春也不理会,径直走向那条看中的羊腿,撸了下胳膊上的袖子,露出结实的肌肉来。他深吸口气,大喝一声。竟连同盛放羊腿的铁板也一同端了起来。脚每踏出一步,地面都会发出沉闷之声。
“这人力气竟如此大,只用来做菜确实太可惜了。”麻叔谋的眼睛里掠过一丝欣赏。
周围的士兵赶忙附和道:“大人说的正是,正是。”
于众人震惊的目光中,许现春把铁板架在灶台之上,又将羊腿简单地清洗后放在砧板上。之后便闭起眼睛立在那里不动。
士兵们也不由得好奇起来,目光都聚集到许现春的身上。
清风吹动,卷起细碎的花香。
蓦地许现春挣开双眼,猛地抬手挥舞起手中菜刀,霎时刀光大起,竟将他整个人笼罩其中。连刀的残影都快得难以捕捉。只能看到白色的闪光于四周闪动。
就在此时,一片片薄厚均匀的羊肉被切成薄片。随着每一次刀光舞动,如同流星一般精准地坠落在已烧得微红的铁板之上。
“刺啦!”羊肉被煎得发出诱人的声响,香气也随之弥漫开。
麻叔谋左右探了探身子使劲嗅了一口,好似在收集散落在空气中的香味儿。而后满足地微笑,心里赞扬道:“竟然想到以铁板为厨具,以切片节约烹饪所耗时间。铁板温度比铁锅更高,如此做不仅熟得更快,亦能诱发羊肉之鲜美。“
许现春快速将铁板上的肉片翻了个面儿,而后拿出一个铁罐,如行云流水一般将各种酱汁调料放入其中。让它们的香气在这狭小的罐子内充分混合。
待那羊肉在铁板上微微上卷,
油润欲滴。一把铁铲如风卷残云一般快速将它们装入盘内。随之铁盒内的酱汁也一同淋了上去。
霎时间,整个院落被浓烈的肉香味儿铺满。连站在院外的士兵们都禁不住咽起了口水。
麻叔谋嗅着如此美味,早已按捺不住。朝许现春喊道:“快些端来,给本将军。”
不待许现春开口,立在麻叔谋一旁的小兵早已跑到他的跟前一把夺过他手中的盘子。而后又快速折返回去呈给麻叔谋。
那盘子内的肉片儿还在冒着油花儿滋滋作响。麻叔谋并不嫌烫,伸手便抓了几片扔在嘴里,慢慢咀嚼起来。
许现春满是信心地望着歪坐在太师椅上的麻叔谋。
吃了几片儿仍觉得不过瘾,竟将整个盘子的肉片一下倒入嘴中。油脂顺着他粗硬的胡子一直淌到地上。只听吭哧吭哧吃得很是快活。
吃完他脸上露出个满意的表情,只是那满是油污的面孔看起来很是狰狞。
他站起身指着许现春笑道:“好久没吃过如此美味的羊肉,真是欲罢不能!我看家厨之位就给你吧。”
转过头,又以一个厌恶的表情看着其余应招的众人骂道:“你们这群废物看样子也做不出什么像样的菜来,今日高兴,留你们条狗命回去好好磨练。”
众人一听被吓得屁滚尿流,纷纷向门外逃窜而去。
此时,许现春的头还在往外汩汩地流着血,他似乎感觉不到疼痛,大步地走到麻叔谋的跟前。然后直愣愣地跪于地上,用那颗还在往外淌血的头不断磕在青石地砖上。他流着泪感动道:“谢麻大将军抬举,小人以后定不负所托。作出好菜来孝敬您。”
麻叔谋笑了两声,用脚踢了一下伏在地上的许现春随口道:“起来吧。“
目光又转向一旁的士兵不耐烦道:“你带他去包一下脑袋,等下若是流血流死,还要再招厨子,那便太过麻烦。”说着便大摇大摆地走入后院,留下许现春呆呆跪在地上。
刚站在麻叔谋身边的士兵见麻叔谋走后,伸手抹了把额头上的汗,朝着许现春喊道:“撅在那儿干嘛?快随我来,还得找人把你那脑袋上的窟窿堵上。”
第三章 美味的诅咒
一滴冷汗从许现春的额头流畅地沿着下颌线滚落,他喉头紧了紧,眼睛紧盯着正在准备品尝菜肴的麻叔谋。许现春的眼神中已然没了往日的自信,取而待之的是置身雾霭般的迷惘。
自踏入这高门大宅,转眼已两月有余。本以为自己的手艺定能赢得麻叔谋的赞赏,从此走上了条富贵荣华之道。但事请的发展却有些出乎意料。
在万宝楼时,他的烤乳羊便已名声在外,达官显贵无不交口称赞。但在这府内,即便是他最拿手的羊肉菜品,起初麻叔谋还会称赞几句,后来也仅能换来偶尔的点头,至于其他菜肴,麻叔谋更是反应平平,似乎总是难以满足其挑剔的口味。
他只得每日在厨房里忙碌,查阅师父留下的典籍,尝试着变换各种烹饪手法,从选料到调味,从刀工到火候,每一道工序都倾注了他的心血与巧思。
此刻忐忑又有些期待地站在台下,观察着麻叔谋的反应。
不料麻叔谋只是简单地扫了一眼桌上丰盛的菜肴便脸色阴沉下来。
“每天都是羊肉!你不觉得腻?真想把你脑袋砍下来,看看里面是不是塞满了羊肉。”
他愤怒地将桌子掀翻在地。
周围众人吓得不敢发出半点声响,许现春更抖若筛糠,伏在地上一个劲儿地磕头。
麻叔谋有些恼怒地朝着身边小兵吼道:“明天让新到的厨师做菜。”
而后转过身瞥了眼许现春,不屑道:“我给你三天时间,做一道像样的菜。若不然,就给我滚出这个院子。”
说罢一掸袖子扬长而去。
身后的护卫连忙上前紧跟其身后,脚下踩过许现春精心准备的菜品。地上满是狼藉。
夜晚,许现春站在厨房的窗前,手中的菜刀无力地垂落,映照着他憔悴的面容。窗外的夜色如同他此刻的心情,深沉而迷茫。
他只觉得眼前的黑暗无边无际,自己困在其中不断摸索,却寻不到出口。
菜刀似乎再也不是他的朋友,厨房里熟悉的一切都变得陌生。
原来再难忘的美味也能够变得平淡无奇。
他翻出师父生前所有的典籍,那些都是师父无数的心血,伸手抚摸着这些粗糙的纸张,此刻对师父的思念越发浓烈。
手指轻轻滑过典籍封面,每一本都记载着烹饪的精髓与心得,然而,面对麻叔谋的苛刻,这些典籍也无法给予他任何灵感。
此时他的眼睛偶然扫到压在所有典籍下面的一块黑布包裹。里边包着的是一本被师父禁止翻阅的书。
听师父说那本书里记载着一些不该被创作出的料理之法,是先人在极端条件下创造出来的,但因其方法过于残忍和禁忌,被师父视为烹饪之耻。
师父本想把它烧掉,但念及这书是先人的智慧所创,如此烧了倒也可惜。便留到了现在。
只是他生前曾严厉告诫,这些菜谱是绝对不能学的。
“一旦接触,便再难为人了。“
他知道师父这话的分量有多重。
但是像现在这样直入宫廷的机会实在太过难得,以后可能再不会有!
到了如今这步田地,自己又怎能够就此退缩?
咬着牙颤抖着将那个黑布包裹从中拿出来,之后便愣在原地,始终没有再动。
他知道,一旦翻开这本书,就意味着背叛了师父的教诲,甚至背叛了为人的准则。
“只是看看而已,我相信师父是可以理解我如今处境。”他不断安慰自己,而后将那个包裹缓缓打开……
三日之后,麻叔谋有些疑惑地望着桌前中央那道烤乳羊,发出冷冷的笑声来。
“许现春,你是活腻歪了?前次刚说过,你居然还敢端一盘羊肉上来给我!”说着他愤怒地拔出身旁士兵到刀来,快步走到许现春的身前。许现春只觉得那明晃晃的大刀似乎随时都会砍向自己的脖子。
他故作镇定地看着麻叔谋道:“此次乳羊跟以往全然不同,将军若是不信可以先尝一口,若真是不好吃,再斩我的头也不迟。”说话的同时冷汗也顺着脖梗直流而下。但他的眼神却始终没有离开麻叔谋。
麻叔谋的刀停于半空之中,他上下将许现春打量了几番,似乎想要看穿他的心思。良久,面露一丝不屑,微笑道:“也罢,我就吃一口试试。”
说着他便用刀挑了桌上的一块羊肉放在嘴里。
整个屋内的空气似乎都凝固了,所有的人都屏住呼吸,紧张地观察着麻叔谋的反应。
然而,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却让所有人震惊。麻叔谋呆愣愣地望着被自己咬了一口还挂在刀上的羊肉,然后迅速将它塞到嘴里,疯狂地咀嚼起来。
吃完又用刀再去挑,因吃得太急,嘴唇都被刀刃划破,他也不顾,竟还是将羊肉不住地往嘴里塞。样子好似自出生起便没吃过饭般的饥饿,口水和血水从口腔里流出来,沾满了胡子。样子看起来十分骇人。
其余人都被他这可怕的吃相惊得大气都不敢喘,屋内只能听到麻叔谋呼哧呼哧啃食羊肉的声响。
自此以后,麻叔谋对许现春所做的烤乳羊产生了难以抑制的渴望,他的食量变得惊人,几乎每一顿饭都要求许现春为他准备这道独特的料理。久而久之,麻叔谋的行为开始越发怪异。
他似乎对其他一切事物都失去了欲望,唯有烤乳羊能够激起他的兴趣。他时常会突然停下手中的事务,自顾自地笑起来,那笑容中带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喜悦。每听到“烤乳羊”这三个字,口水便会不自觉地喷涌而出,无法控制。
于此时,麻叔谋的脸上开始长满了恶疮,这些疮口红肿、流脓,让他本就粗犷的相貌变得更加可怖。然而,麻叔谋似乎并不在意这些身体上的变化,他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那道烤乳羊上。
士兵们也开始好奇这道菜到底是如何制作成的,竟能将不可一世的麻大将军迷到如此。
直至一个士兵忍不住好奇地在深夜窥到,许现春将一个小孩子带入他的厨房之中——
“麻将军,请为我们做主啊!”麻叔谋的大宅外,百姓们的呼喊声此起彼伏,如同汹涌的波涛,一次又一次地拍打着高墙。
不过麻叔谋最近只觉得浑身疲乏得很,他不愿管,也懒得管。只叫下面的士兵把他们轰走,但这些百姓却怎么都不肯离开,嘴里直喊冤枉。
麻叔谋不想百姓长时间聚集在自己大宅前,若发生任何动乱,消息传至皇上耳中,自己远在洛阳便无法及时辩解。
于是他决定亲自出面见见这些百姓。在他看来,这些人活得甚至不如狗。让狗感激,至少要扔给它些爱吃食物。但这些百姓,只要自己这个朝廷大员抽出时间单是听听他们的诉求,他们便会感恩戴德地朝自己叩拜。
但出乎意料的是,自己站在大宅前的台阶中央,台下的百姓都被他如今骇人的相貌惊得不敢出声了。
他有些不耐烦地喊道:“你们不是喊着要见本将军吗?怎么如今都不做声了?”
台下一人壮着胆子,上前扑倒在地上磕着头喊道:“草民见过麻将军。我们绝不是前来无故闹事叨扰将军的。而是确有冤情。”
麻叔谋点点头应道:“抬起头,说来听听。”
那人赶忙将头抬起来,目光在麻叔谋和身后的百姓之间徘徊,然后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说道:“我等皆是附近村落的百姓,近日来,家中儿女无故失踪,经过多方打听,方知是被将军府上的人带走了。”
麻叔谋的脸色一沉,冷哼一声,指着那人怒斥:“大胆,你休得胡说!我府上要那么多娃娃干什么?即便是送给我还怕费我的口粮。”
台下百姓闻言,纷纷跪倒在地,头颅触地,发出沉闷的响声:“大人此事千真万确啊。还望大人明察。”
周围的百姓也纷纷落泪,哀嚎一片。
麻叔谋只觉得心烦,却无奈安抚道:“你们都起来吧,此事还待本大人回去查明。若是真有此事,定会还你们个公道。”
此话一出一时间台下众人喜笑颜开,叩谢欢呼道:“麻大人英明!”
麻叔谋朝他们掸了掸袖子不耐烦道:“好了,你们先散了吧,不要妨碍本将军查案。”
众人面面相觑,然后恭敬地向麻叔谋叩了个头,缓缓散去。
麻叔谋回到院内,他的眉头紧锁,心中对此事充满了疑惑。他随口问身边的士兵道:“刚才他们说的,你可有所耳闻?”
那士兵身体微微颤抖,点了点头,声音低沉道:“确有此事。”
麻叔谋拧着眉毛嗓音阴沉地问:“是谁?”
“是...是那个家厨许现春。有人见到他带着孩童们进来过。”
麻叔谋的脸色变得更加阴沉,他命令道:“去把他带到我房间来,我有话要问他。”
“是!大人。”士兵应了一声,转身匆匆离去。
房间内,许现春跪在地上。他知道自己的秘密可能败露了。那道烤乳羊的秘密,一旦被麻叔谋知晓,不敢想象自己会面临怎样的下场。
他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房间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忽然,麻叔谋的声音打破了沉默,他慢悠悠地问道:“知道我为什么叫你来吗?”
麻叔谋的语气听起来极其平淡,甚至带着一丝随和,但听在许现春耳中,却如同寒冬里的冰刃,刺骨的寒意直透心底。许现春感到自己的脊背一阵发寒,他声音中带着一丝绝望地回道:“不知道。”
他将头埋得很低,似乎想要将自己隐藏起来,逃避这场即将到来的灾难。
麻叔谋似乎并不意外许现春的回答,他的声音依旧平静,但每个字都像是重锤一般,狠狠地敲打在许现春的心上:“好一个不知道。你以为自己做得天衣无缝吗?那些孩子现在在哪?”
许现春感到一股难以言说的痛楚涌上心头,他一时分不清这是后悔、遗憾,还是害怕。他的心中充满了复杂的情绪,但最终,他还是颤巍巍地抬起头,说出了一个可怕的秘密。
“他们,他们就在大将军您的肚子里。”
这句话如同晴天霹雳,整个房间弥漫着死亡般的沉默。麻叔谋的脸色变得异常难看,哪里还有刚才悠闲的架势。他不可置信地瞪着血红的眼睛,死死盯着许现春道:“你是说那些菜——”
许现春涕泗横流嚎哭道:“那些乳羊并不是羊,而是,而是——”
还没等他说完,麻叔谋立刻伸手捂住了他的嘴巴不让他再说下去。
“这可如何是好,那些乳羊,那些乳羊……”麻叔谋眼神忽然变得涣散,口水也不住从嘴里淌下来。
“大……大人。”许现春看着眼前的麻叔谋好似一头饥饿的野兽,杂乱的毛发覆盖了满脸,只透出一双血红的眼睛。他扑在许现春身前,狠命地嗅着他的脸。口水也淌在他的脸上。待到许现春颤抖着唤他,他才渐渐恢复了理智。
他缓缓站起身背对着许现春掸了掸身上的灰尘。好似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
“许现春,你可知道你犯的是什么罪吗?”麻叔谋冷冷道。
许现春被刚才的一幕吓得愣了神,半天才用弱不可闻的声音回道:“死罪,罪该万死!”
谁知麻叔谋轻轻一笑,然后意味深长地看着他道:“若是被外人知道便是死罪。”
许现春一时竟摸不清麻叔谋这话的意思。
麻叔谋缓缓坐在椅子上,眼神阴冷地看着他道:“以后你只管做好你的菜,其余事情,比如食材之类,我自会安排。”
许现春被他的话惊得语塞。待到反应过来连忙叩头谢恩。
自此以后不久,城中的孩子若是啼哭,大人便会唬道:“再哭麻胡子要来吃你了。”孩子吓得便不敢做声。
第四章 庭前对决
“啪——”
郑仁宝的手狠狠摆在桌案上。
“没想到许现春这畜牲居然干出如此丧尽天良的事来!师父若是泉下得知怎能闭得上眼睛!难道就不怕报应吗?”
赵树海在一旁轻叹一声道:“如今世道,信金钱名利的都成了人上人,信良心公道的成了砧板上的鱼肉。”
郑仁宝的拳头紧握,似乎有无穷的怒火于胸中燃烧。他转过身问赵树海道:“赵大侠,方才你不是说我能救那些孩子吗?难不成让我去给他做饭下毒?”
赵树海摆手笑道:“若如此做,不待你进入他的大宅,你带的毒物便会被搜出来,到时必然人头落地。”
郑仁宝忙问:“那又当如何?”
赵树海上下打量了一下郑仁宝,眼神充满了无奈。他缓缓道:“方法有些委屈你,不知——”
没待赵树海说完郑仁宝急道:“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委不委屈,若能救那些无辜孩子,就是搭上这条贱命又有何足惜?”
赵树海见郑仁宝义愤填膺,如此耿直,不禁暗自敬佩。他开口道:“其实救人之法说来也容易,只要找机会让你取代许现春,你去给麻胡子当家厨。没有了许现春,那些孩子自然就会得救。”
“啊,这……”郑仁宝暗想,这岂不是要一辈子给麻胡子当奴仆?他犹豫起来,一时间举棋不定。
“这城中厨艺能与许现春一争雌雄的只有足下了。实不相瞒,去年我在行刺之前,特意去邀月楼吃了顿断头饭,点的正是牡丹燕菜,那美味让我至今难忘。”说着他将竹杯中的水一饮而尽,而后拍了拍郑仁宝的肩膀道:“虽然我没吃过许现春做的菜,但我相信在厨艺上足下绝不会输给任何人。所以非足下不能成事啊!在此我替那些无辜的百姓给你磕头了。”
说着便要跪下,郑仁宝赶忙一把拉住他惭愧道:“话已至此,我若再不答应,便是不分黑白了。“
说罢他又拧着眉毛担忧道:”只是如今状况,麻胡子已不再招揽厨师,莫说要取代许现春,怕是连见到麻胡子的面都很困难。“
赵树海闻言哈哈大笑道:“这有何难,只需我借你一物,那麻胡子必对你夹道欢迎。”
郑仁宝大喜,连忙问道:“那是何物?”
赵树海伸出一根手指指了指自己的头道:“正是在下的项上人头。”
“什么?”郑仁宝不可置信地望着赵树海。
“刚才喝的水中我已经混入了毒药,等我毒发后,你便用刀割下我的头去麻胡子的大宅讨赏。只说我是半夜口渴在你家中借口水喝。你认出我是朝廷钦犯便给我下了毒。”
说着他又叹道:“麻胡子想我这颗头久矣,想必见了面,你提的要求他都会满足。你就趁机要个家厨的位置,把许现春从大宅中赶出去。只要他离开那大宅,到时候自然有人要他的命。”
赵树海的话让郑仁宝震惊不已,心想这赵树海在进到茅屋之前想必已做好了舍生取义的打算。为心中大义,慷慨赴死。郑仁宝心有不忍叹道:“赵大侠,你何苦要搭上自己的性命!”
赵树海淡然一笑道:“你方才说你是一介衣尚且可以为解救无辜百姓豁出性命,而我本就是亡命之徒,又何须吝惜我这颗脑袋。何况以我一条性命换得无数孩童的生路岂不划算?”
此刻郑仁宝心中沉重,宛如千钧之石压于胸膛,难以释怀。他暗自想到,这世上,有人为一己之私不惜牺牲千万生灵,而亦有人,却愿为众生之安,视死如归。他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说的哀愁,如同秋风中的落叶,飘零无依。
心中也暗自立誓,定不负赵大侠的重托。
长夜难明,草房内孤灯独燃,其光微弱,犹如风中残烛,摇曳不定,似乎一阵微风便足以使其归于寂灭。房内,两道萧然的身影在昏黄的烛光之下逐渐交汇为一。
次日清晨,麻叔谋正于府中议事,忽闻门外士兵急促来报:“启禀将军,府外有一书生自称携赵树海人头求见。”
“赵树海的人头?”麻叔谋闻言,心中一震。赵树海乃其心头大患,令其日夜提防,不敢稍有松懈。若此人头属实,无疑是除却一害,自是喜不自胜。
忽的转念一想,赵树海武艺超群,自己曾兴师动众也难捕其踪迹。怎会轻落一书生之手?他沉吟片刻,下令道:“仔细搜搜他的身,然后带他来见我。”
麻叔谋端坐在大堂之上,不久,见一士兵领着一人进来。那人面容清瘦,身材单薄好似一阵劲风便能将其如风筝一般吹飞上天。手里拎个包裹,连快走几步都要气喘吁吁。
那人见了麻叔谋便恭恭敬敬地跪在地上,用细不可闻的声音唤道:“小人郑仁宝参见麻大将军。”
麻叔谋目光如炬,将郑仁宝上下打量一番,问道:“是你带来赵树海的人头?”
“正是,小人特来献上赵树海首级。”郑仁宝声音微颤,却迅速解开包裹。
包裹中赫然显露赵树海的首级,栩栩如生。
麻叔谋大喜,命士兵将人头呈上来,他亲自审视良久,随后朗声笑道:“这可真是大功一件啊,你可知我为这颗人头花了多少力气!不过我有一事不明啊。”
“大人请讲,小人必知无不尽。”说着郑仁宝露出一副诚惶诚恐的模样来。
“你看起来手无缚鸡之力,这赵树海却骁勇异常,你是如何拿到他这颗人头的?”
郑仁宝面露难色,缓缓说道:“回大人,此事说来话长。昨日夜里我正秉烛夜读,忽听有人叫门,门外那人称路过此地时腹中饥饿,特来此处讨口饭吃。我家中正好还有些干粮便让他进来。吃饭时,我才认出这人正是城墙上张贴的通缉钦犯。我怕他会加害小人,所以就用家中除鼠的毒药混在水里喂给他喝。没过多久他便没了声息,本来我怕招惹是非,想将尸体抛于后山深林之中,转而又想,与其让他暴尸荒野,不如将他的首级献于大人。”
麻叔谋见他举止唯唯诺诺,说起话来也极其诚恳,便放下戒心哈哈大笑起来。而后朝身边一士兵喊道:“来啊,拿百两黄金赏给他。”
此时郑仁宝忽然扑在地上,恭敬道:“小人不要黄金。”
麻叔谋脸上的笑意戛然而止,冷冷问道:“黄金都不要,那你想要什么赏赐?”
“只愿大人能收留小人,让小人在府上做个家厨。小人自幼研习烹饪之术,虽不敢说天下无双,但也自信能做出几道让大人满意的菜肴。”郑仁宝说着直往地上磕头。
闻言,麻叔谋又面露笑容的点头道:“也好,你就去给府上的许现春当个副手。”
郑仁宝抬起头来回道:“谢大人,但小人有一事不明。”
“你还有什么事?”麻叔谋有些不耐烦地问道。
“那许现春本是在下的师弟,他厨艺在小人之下,却要小人去给他当副手,小人实在不服。”
“哦?哈哈,你居然是他的师兄,实在是有趣。“麻叔谋饶有兴致地再次打量起郑仁宝来。”你说你比他的厨艺还要高?”
郑仁宝自信点头道:“千真万确,大人若是不信,我可以跟他在此进行一场比试,若是在下输了甘愿领罚。”
麻叔谋哈哈大笑拍手道:“好!就依你。你若赢他不仅让你当家厨,这赏金依旧让你拿去。”
烈日之下,大院中央,许现春与郑仁宝两人相对而立。麻叔谋带领一众随从坐在不远处的大树下,一边乘凉一边欣赏着这场同门间的对决。
许现春愤怒地盯着郑仁宝,咬牙切齿地问道:“为何你总要与我作对?以前你要跟我争师父宠爱,现在又来这里争家厨之位。”
郑仁宝怒道:“你这畜牲,你扪心自问都干了什么丧尽天良之事?我今日来此不是为了争你这个家厨之位,而是为师父清理门户!”
谁知许现春竟冷笑回道:“一将功成万骨枯,若想成英雄,就要有人付出代价。秦皇汉武哪个不是杀人如麻,凭什么他们是英雄?于他们相比我只想实现个小小志向,怎么就要被说成了畜牲?”
郑仁宝皱着眉紧闭着眼睛,不知是痛惜还是愤怒。师父当时见隋炀帝弑父篡位不愿侍奉昏庸之君,抛下名利富贵来此隐居。如今许现春竟利欲熏心,做出如此天理难容之事后仍不知悔改。
他决然道:“多说无益,咱们厨艺上见高下吧!”
两人于灶台前站定,大庭广众之下,许现春自知无法使用那道禁忌菜谱。因此他偷拿了些厨房备下的‘乳羊’肉。他露出个阴险的笑容心里得意道“只要有它在,麻叔谋就吃不下其他的东西“。 他向郑仁宝望去,发觉郑仁宝做的竟不是他最拿手的牡丹燕菜。
此时,郑仁宝抓起一条鲷鱼放在砧板之上,刀光闪烁,他的手腕轻轻一转,鱼肉便如同花瓣般轻盈地散落,每一片都薄如蝉翼,透光可见。又将这些鲷鱼片敷在提前准备好的冰块之上。便走向一旁的黄牛。将刀刃放在黄牛身上,沿着黄牛肌理轻轻滑动,如同春风吹过湖面,只留下最细微的波纹。不消片刻,整张牛皮便被他轻易剥下来。
众人被他细腻精准的刀工所震撼。麻叔谋也对这个书生样貌的男子一时刮目相看。
郑仁宝已完全沉浸在烹饪之中,将牛皮切成拇指大小,揉搓成空心的小球。之后便一股脑儿将它们倒入早已冒着青烟的油锅之中。待那牛皮膨胀,捞出来在外面又裹了一层面粉重新下锅复炸。再捞起时那面球已看起来十分松脆可口。
许现春也不甘示弱,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誓要今天一雪前耻。
待两人完成菜品之后,正值晌午,天气十分闷热。
麻叔谋看了看立在左右的两人,手里各捧着刚做好的菜品。
只是当他闻到许现春那烤乳羊的味道时,心里便躁动起来,赶忙让士兵将那道菜端到跟前,不消片刻便将整盘吃了个精光。
许现春见状十分得意,心里觉得这次的对决,自己已然胜券在握。
待到郑仁宝呈上菜品时,只见那盘子一半是切好的鲷鱼片,一半是炸得酥脆的面球。旁边放着一碗黑色的酱汁,碗中白光闪动宛若星辰。
郑仁宝上前一步道:“此菜名为‘平分秋色‘,食用之时先将鱼片蘸上一旁酱汁,而后含在嘴里不要吞咽。待鱼肉慢慢融化,方显其味。”
麻叔谋觉得十分有趣,便夹起一片蘸了酱汁含在口中,只觉得顿时头脑清爽无比,四肢百骸说不出的畅快。
“这里面闪动的竟是碎冰,怪不得如此清爽。鱼肉因冻过融化在口里如此鲜香。着实不错。”麻叔谋露出个愉快的表情来。
郑仁宝赶紧欠个身,拿起碗将酱汁淋在面球之上道:“这面球淋上酱汁后,放在嘴里只咽不嚼,到了肚里美味便会由内而外地层层挥发,回味无穷。”
“一个只含不咽,一个只咽不嚼。如此平分秋色,妙啊妙啊。”麻叔谋赞赏道。
他赶忙夹起一个吞下,随着那小球滚入食道,冰块的清爽,和酱汁的香甜好似将他整个贯穿。竟一时好吃得落下泪来。
他拿起勺子舀了一勺再次感受那美妙之感。不多时便吃了整盘,肚子已然十分满足。他完全沉浸于美味之中,全然忘了比试的胜负之事。
此刻,许现春直恨得咬牙切齿。但在众目睽睽之下又不好发作,只得暗自忍耐。于郑仁宝怒目而视,目光若能杀人,郑仁宝怕是已死了上百次。
郑仁宝见麻叔谋很是高兴,便又说道:“大人,锅内还有不少,我看天气炎热不如分给在座的将士们也尝一尝。”
麻叔谋此时心情大好,点点头便命院内的士兵们去盛来吃了。
如此炎热的天气,众人都想吃一口这冰爽的菜肴。士兵们七手八脚争夺起来。
多不时,众人吃得正酣,一个士兵因吃得太急,竟不自觉地嚼了一口。那小球内顿时喷出滚烫的热油来。他大叫一声随即嘴上便已烫出个火泡。
众人见状哈哈大笑一人道:“让你不要嚼,你却要嚼起来。”
于一片笑声之中,本还沉浸在美味中的麻叔谋脸色变得铁青,他转过头问郑仁宝道:“这面球咬在嘴里尚且如此,待到腹中融化,那些热油流到胃里,那还了得?”
郑仁宝面露微笑轻松道:“大人不必担心,无非是肠穿肚烂。小疾而已。”
“啊!”众人闻言大惊赶忙扔下手里的食物。
麻叔谋抽出手中宝剑,一剑便贯穿了郑仁宝的胸膛。
此刻胸口传来剧痛,郑仁宝仍是微笑,他口中喷出鲜血,艰难地转过脸对许现春道:“师弟你我密谋已成,这狗官再难活命了!”
麻叔谋大怒:“原来你们师兄弟竟共谋,欲加害于我。”
刀光闪动,还不待许现春解释人头已经落在地上。
此时院内响起一片哀嚎之声,麻叔谋也觉得腹内如钻心般的疼痛。鲜血不住从口内喷出来。
不到半个时辰,府内一切都归于平寂。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