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柰拉上了赵楝床边的帘帐,回到另外一边的床铺旁坐下。
她当初回到青城派的时候,师傅慈愍师太就看出了她是为什么回来的。慈愍师太曾笑说:“你年纪还小,阅历尚浅,所见的都是平日里和气的师姐妹。这次与你出去历练,也是让你去见见更多的人,才能真正的成人。你如今也要满十七岁,及笄了,回来也好。若是还想出去闯荡,去便是了。”
而汪柰当初离开,就是因为觉得赵楝这个人不通人情,不解人意,任性无理,毫无仁义可言。但是如今看来,却是她当初看浅了。
赵楝从小被抛弃,又遭恶事,堕入地狱。如若不是抛却道德情义,只怕早就被业火生吞活剥了。她纵然冷心冷情,灭绝仁义,都是为了活下去,苟延残喘的活下去。汪柰回想了在父母的呵护下长大的生活,有师父管教、师姐照拂,境遇远在赵楝之上,自己有何资格对赵楝横生不满,多加指教?
这样想着,汪柰才提出继续陪着赵楝的。
而另一边的赵楝,也对汪柰的出尔反尔感受颇多。她本来觉得汪柰此人一会一个心性,天真烂漫任性妄为,但又对她的怜悯心中酸楚。她一时气愤,气愤自己居然需要他人怜悯,不知所谓,一时又贪恋这怜悯,贪恋的教她一直能想起,早已遗忘的母亲的面容。自己有多少年,没有人疼惜怜爱了?赵楝记不清楚,她只能把自己埋在被子里,尽量不让那种酸楚和绝望,将要冲毁多年以来辛苦建造的心防的感觉,保存在这一方寝褥之间。
这日,汪柰陪着赵楝在房中静养,谁知却来了两人。
一人是业火派来的,这人是常跟着秦业跑腿的小子,名叫连云,赵楝素来认得。如今心性沉稳,办事老练,瞧着也是个小秦业了。连云瞧了赵楝的脸色,才双手捧出一个金丝楠木雕花镶玉的木盒子说道:“楝姑娘伤好的差不多了,我回去好跟主人交代。这是主人从……北苑的库房里找出来的,已经打好了有几年了,特命我来送给楝姑娘。”
汪柰帮赵楝接过来,打开时,里面却是摆放整齐的梅花针。这些梅花针共八十一枚,每一枚均有五寸长,一枚上且有五根钉刺,每只梅花针的底端银錾梅花,并且都以千锤百炼、细如毛发的钢丝拴缚,想来是方便回收的。汪柰眼尖,瞧出这梅花针的每根针上有多如牛毛的倒刺,这细致入微的功夫令人咋舌。
“北苑啊……”
赵楝沉吟了一番。倏然又抬起头来,对连云说道:“礼云齐查了吗?他是怎么认出我的?”连云立刻回道:“这个主子也不清楚。只听说当初楝姑娘的本家以您失踪为由退了婚,但礼云齐这些年却一直念叨在嘴上,到处说有您这么一位未婚妻。若说他看上了您本家的权势可实在是犯不上,此人是家中最末子,只消等家主殁了等分家便是。谁也不知他是怎么想的。”
赵楝点了点头:“业火山庄再神通广大,也没有钻到人家肚子里打听的本事。”见赵楝不再说话了,连云这才告辞出去了。
汪柰送他出去时,便一脸好奇的问起:“这北苑是什么地方啊?我看阿楝听到北苑库房的时候,好像不大对。”连云笑了笑,对汪柰说起:“汪姑娘有所不知,我们山庄北苑中的库房里存放的,那都是我们庄主给楝姑娘存下的聘礼,楝姑娘可以随意取用的。只不过她一直都未曾打开过……”
忽然连云话锋一转说道:“对了,我们将二位的行踪告知了在康宁镇养伤的肖公子和释大师,想必他们的伤也快好了,就能来与二位相聚了。”
且送走了连云,待到汪柰想回去照顾赵楝的时候,只听得后面一声唤:“汪姑娘慢走!”回头一看,却是今日的第二个来人,轻吕庄的主人周瑞桢。
周瑞桢笑眯眯的走过来对她说道:“汪姑娘,老朽的轻吕庄如何啊?”汪柰这才意识到面前这个颇具仙风道骨的老者便是观复山庄的主人周瑞桢,立刻行礼道:“晚辈见过周前辈。轻吕庄布置大气,晚辈不敢置喙。”周瑞桢信步走着,汪柰便跟在身后。
“哦,赵姑娘也回来了。好事啊。”周瑞桢看了一眼她们二人的居所,随口说道。
这出居所十分雅致,两间楠竹小屋茅草盖顶,屋子依山而建,门外也有竹制游廊。院里不过几步的地界,满铺着贵价地砖,整洁新奇,院门以一扇月洞门相隔,只是轻策庄的一间隔院儿。
汪柰并没有意识到周瑞桢是在套话,接口说道:“是啊,她受了重伤又被人挟持,这才救回来的。”周瑞桢啊了一声,便说道:“我听你师父说,青城派的亲传弟子中,唯有你,天真灵动,知礼有度。听说你前几天忽然回了青城派了,我听说这个事情之后啊,就叫了我那两个不成器的儿子亲自去请你来。”
汪柰也笑道:“是,晚辈太年轻了。有些事情,有些人还看不清楚。”周瑞桢笑了笑问道:“那么如今你看清了吗?”汪柰摇了摇头:“晚辈资历太浅,还需历练。”周瑞桢点了点头:“好,那等赵姑娘伤好了我们再相见好了。”说罢便往外走。汪柰一边送一边说道:“周前辈已经多番照顾我们了,等到阿楝好了我们一起拜谢。”
“父亲,可打听出来了?”周文教等在院外对着周瑞桢问道。周瑞桢嗐了一声:“不过是小姑娘们闹了些矛盾,都是非小事。至于鉴空遗书的下落,等那赵姑娘伤好了再说。”忽然,周瑞桢话头一转问道:“仪儿还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不肯出来?”周文教叹了口气:“安闲本就没忘了刘姑娘,父亲还让他去青城派接人……”周瑞桢突然动了气说道:“竖子胡闹,跟那姑娘家丝毫没有瓜葛,就这么想着挂着,那是有损人家姑娘家的清誉的。”说着便带着周文教离开了。
“还有七日轻吕林才开林,你这几日把伤养好,我们就可以一起去看看了!”汪柰一边给赵楝掖被角一边说道。赵楝却问道:“周瑞桢跟你说什么了?”汪柰把和周瑞桢的对话一字一句重新复述了一遍,赵楝才笑道:“想不到我们的一举一动也这么备受关注。你在青城派的时候就没遇到什么人来打听我的事吗?”汪柰将眼珠子一转,果然记得有几个名门弟子上门拜访。不过她碍于赵楝的名声,并没有多说什么。
“不是我自傲,你们这些名门弟子啊,是真的一个心眼都不长。从小我们就被训练怎么套话反套话,若是泄露了一丝机密可就要打嘴的。我们在阴暗的地牢里被教官拍飞板牙,你们就在蓝天底下沐浴阳光摆剑姿。”汪柰回头看的时候,赵楝满脸的调笑。汪柰虽然听着这话不舒服,但这却是赵楝头一次在她面前露出这样的表情。
不过仔细琢磨一番,周瑞桢的确是来套话的。只不过他这话套的十分有水准,再加上前辈的身份,教汪柰不由自主的有了倾诉的欲望。但周瑞桢如此德高望重的老前辈如此,一时让汪柰没了注意。赵楝似乎是看出了她的心思,开口说道:“这就伤心了啊?他德高望重跟他说话办事的方法又没什么关系。他又不认识你,过来拿捏你很正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