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醉汉

两个醉汉

大客车在一个地点停下了,我下了车,有不少人也下了车,这是我第一次来到千里之外的S城。

S城在我想象中是很繁华的,在别人看来也一样,因为S城在人们的心里属于尖锐的字眼。

此刻已经是半夜1点多钟。

客车靠边慢下时,路边已经有不少人你推我搡的拥在了车门外,一片呐喊吵嚷,他们是拉客的。我到底还是持有一份意识的,下了车,没去理会他们的连连追问,径直走过,最后不肯罢休的他们见没了成效便不再坚持了。我松了口气,站在暗树下,活动活动颠簸了一天的身体和脑筋,端详着昼夜如白天的繁盛。

然而,近旁树影下停着的一辆三轮车却引起我的注意,三轮车看着有些残陋,司机在车上,因为有些幽暗,看不出车里的司机在做什么。

我疑惑,他怎么不去拉客呢!

我回过头,大客车已缓缓驶离。

下车的乘客们,有些沿着道路远远走去,显然他们是认得路的,且路不远,其余的都纷纷跟司机们上了小轿车,眨眼功夫车带人已绝尘而去没了影。

独剩我一人。

迷蒙的树影使得我有些迷惘慌张,尽管灯光很足。

我凝视着,又憋到了树下那辆残陋的三轮车。蓦地,我忽然意识到司机把三轮车停在幽暗处的原因。


我等了几分钟,又过了几分钟。

浓密的雾水附在脸上,凉丝丝的,我的心也凉丝丝的。

最后,三轮车带着我往小叔发给我的地址驶去。

三轮车确实很旧,车壁锈迹斑斑,破洞百出。踩在坑洼不平的车板上,仿佛是在做脚底按摩似的。这是一种拼坐的三轮车,里面有两排长椅,这种车在世面上已经很少见。行驶过程中,车就像是被强拆却也拆不了一般“铛铛铛”的挣扎着,就待散架了。

开车的是一个老人,黄光下,黑发里渗了些白,他一直不停说着什么便宜了,贵了的。他是在跟我说话,我也听明白了,却只是应和着没有说话,因为我不知道说些什么。


尽管夜已深,街道却依然川流不息,大小车辆纵横交错。三轮车像个扩音器一样霸占了整条街道。强风扑脸,扑了我一个透心凉,这才意识到这车连挡风玻璃都没有,也真是醉了。

遍地夜灯,它们似乎很繁忙,一闪一闪流过,着实惹眼。

此刻,我当真后悔坐了这辆车,它不仅会使我反感,更会增加我的厌恶。不过,这却是我自己的选择。

车拐过了几个弯,来到一处红灯刚停下,就看到左边路灯下有两个人在招手,司机会意,红灯还没变他就往左拐向那两人去。

司机打量着一胖一瘦的两人,热情问候:“两位,去哪?”

他们一个说去狼头顿,一个说去狼头街(狼头顿属于狼头街)。从口音上,他们显然是属于好几千里之外的人。

他们跟车一样高,说话时,一手撑在车顶缘上。较胖的那个,把T恤从下往上撸到了腋下,夹着,一只手在滚圆的肚皮上拍打轻摸,一股浓重的酒味从口里喷出,敢情是两个醉汉!

司机苦思冥想了一阵,有些许不悦,泄了口气,说了一个数。

两名醉汉分别说:“什么?”“那么贵?”“你有没有搞错啊?就附近而已,走路就十分钟。”“你认不认识路啊?”

司机对他们的话有些不耐烦,没好气地说:“那十分钟你们就自己走去嘛!”

胖醉汉打了个嗝,转移了话题,说出了一个数,这个数是司机那个数的一半。

司机鼻子闷哼,连连摇头.....

然而,双方争执了好一阵子后,司机先停下了话语,摇头哀叹,显然是默许了。

两名醉汉也就跃进了车里来,猛地一坐,车子猛地一沉,感觉不像车子在沉而是地在陷。两人分别大呼一口气,车里瞬间塞满了浓烈的酒精味。我有些恼怒,并没有发怒,也没有说话,想来这个司机也不容易。

车稳稳地走了,两名醉汉仍不罢休,瘦醉汉提着尖细的嗓门冲着司机叫:“你认识路吗?”

司机说:“不认识路我让你们上来干什么嘛!”

胖醉汉轻埋下头,光秃的额头一片红润程亮,闭着眼,含糊不清地说:“那你刚还要我们那么多钱,欺负我们外地来的是不是?”说完了还打了个闷嗝。

“本来那就是最低的价钱嘛!别的车都会高出好几倍的。”司机有些委屈,说。

行驶过程中,双方都没有停下,一遍遍重复着争执的话语。

车转进一条道,道路昏暗,路灯稀少,无人无车,道两边则都是建筑工地,道路越陷越深,越深越黑。

瘦醉汉瞄了瞄车外说:“这是什么地方啊?不是这地方啊!你带错了吧?”

胖醉汉终于缓缓抬起头,用眼缝朝外观望着说:“是啊!不是这地儿,我们那里没有工地的啊!”

他们是醉的,语气也是醉的。

瘦醉汉又说:“你到底认不认识路啊?”

司机停下了车,看了看周围,转而看向他们说:“没错啊!这就是狼头街吗?”

瘦醉汉有些激动,又说:“我们是在狼头街的,可狼头街没有工地啊!”

胖醉汉接着说:“怎么回事啊?”

瘦醉汉说:“你这是要带我们去哪!你不会不认识路吧!”

胖醉汉接着含糊地说:“你把我们带到地儿,不会差你钱的。”

昏黄的车灯直照着前面,周围的黑暗仿佛正围拢而来,瘦醉汉笑着,笑声很僵硬,他又说:“这是到底什么地方啊?”

司机不开口,慢慢调转车头,往回驶去。

此刻,我以为司机是要寻找另一条路的,但是我错了。

当车再次停下时,是在两名醉汉上车的地方。

司机沉重地口气说:“你们两下车吧!”

两名醉汉看似有些不解,都伸直了大脑袋往车外探,瘦醉汉一脸疑惑地说:“这是....这是到了吗?”

胖醉汉接着说:“到了?”

司机说:“这是你们上车的地点,你们快下车吧。”

胖醉汉望着车外,没有听司机说的话,又说:“这是哪呀?”

瘦醉汉硬笑,望着司机说:“你这是什么意思!你是把我们兜了一圈又回来了是不?”硬笑着看了一眼胖醉汉,又转向司机说:“那我得给你钱啊!”

司机强颜欢笑说:“不用不用不用。”

瘦醉汉也强颜欢笑说:“那不行,我得付你钱,你耗油了!”

司机继续强颜欢笑说:“不用不用不用。”

他们又重复争执三百回合,两名醉汉依然坐在车上,司机让他们下车,他们又得从头开始理论争执。

争执了将近十分钟,醉汉好像越来越感到有趣了,说话的嗓门也圆润了,气更顺了,话更密了。我本来一股的气,此时也已烟消云散了,甚至已有些胆怯了,只想尽快逃离这里,因为醉汉确实是很可怕的。

不知什么时候司机手里已经攥紧了一部手机,显然是不耐烦了,因为他拨了号,贴耳边,亮开嗓门“喂”的一声。

两名醉汉立马愣怔,停下话语,盯着司机,盯着手机,一只脚已经跨出了车外。正当第二只脚也要跨出车外时,司机放下手机,远远盯着屏幕,显然两名醉汉也都看到了,因为他们两又都收回了脚重坐回车上,当然我也看到了——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是“10086”字幕。我有些气,却不敢出,司机是老眼昏花了,还是脑子......

正当我埋怨之际。

手机里响起了“喂”的一声。

司机把手机凑到了嘴边,亮清了嗓门说:“喂!警察同志你好!”

“你好”两字还没说出,两名醉汉闪电般没了影。

司机搁下手机,边抓稳方向杆和调了一个档位,边转过身看着离去的他们,已经做好了驶离的准备。他轻缓地说:“他们也怕警察的。”

我看着两名醉汉远远离去的黑影,心里有些许宽慰。

许久之后,司机才拿起一直在通话的手机,边看着车后,边对着手机说明原委,道了谢后,挂了。

司机缓缓开动了车,收回了眼。

那两个人已经远远离去,而他们走去的路正是司机送他们去的路。


而我后来才知道,醉汉口中说的狼头顿、狼头街,就是司机开车进去的那个地方,当时那里都是施工重地。

但我还是一直不解,当时那两个醉汉到底在做什么。

再到后来,我从一个司机口中偶然听到,有一些人不认识路,就会用这样的方法,且不用花费,导致司机们都有了一种警惕:一些看似有些不对劲的人,都要先跟他们要车费,再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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