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愁,香稠》199:“书包”“翻”身

199

“书包”“翻”身



放眼张望,整个杨辉潘家桥宅村里能好好读书乃至读出名堂、靠读书吃饭的,终究屈指可数。可以想见,在那样的疯玩狂耍的岁月里,最终能“书包翻身”是何等的不容易!

1983年8月初的一天中午,刚吃好饭的我继续光着膀子躺在黄家祖宅小屋外东南角、我家猪棚西门口的丝瓜凉棚下的躺椅上纳凉。其实啊,纳凉是假,这几天我都没离开家,从早到晚也都这么个状态。做啥?期盼有送录取通知书的邮递员上门呀。这个小心思,对家人又不能明说,万一落空了呢?

正在天马行空、胡思乱想之际,一名骑着自行车的邮递员从西面的奉新港方向沿着乡间小道一路颠簸着过来了。很快,他把“南汇中师班”的录取通知书送到了我的手里。我虽有遗憾,但心里一直悬着的石头总算落了地。

不管怎么说,十二年半的寒窗苦读总算没有白费,我终于不负全家尤其是我爷爷的期望,“书包翻身”了,拿到“豆腐票”了!

此时,恰好一阵凉爽的东南风吹来,全身上下格外的舒适宜人。就连往常一直听着特别烦人的知了声,也一下变得悦耳起来。

——“知了”叫“药乌龟”发音“压乌聚”。

说了半天的“书包翻身”、“拿到豆腐票”,它们到底是个啥意思呢?

“书包翻身”,说来其实一点也不神秘,就指的是靠着背个书包读书而打了翻身仗,你看看,连“书包”都“翻”了个身。字面意思瞧着挺明白,是新场农村乡亲们对农家子弟通过读书考上了中高等院校,拿到了城市户口,当了公家人,吃上了皇粮,从此改变了农村人只能种地这一宿命的戏称,更是由衷的夸奖和祝贺。

——“皇粮”发音“王粮”。在新场农村原住民口中,“皇”与“黄”一样,也发音“王”。

那“拿到豆腐票”又是咋回事呢?在上世纪五六十年代,生活资料相对贫乏,几乎所有的食品、日用品都需要票证才能买到、获得,哪怕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豆腐”。一段时期,在上海,只有城镇的居民才能领到天天可用的“豆腐”票,才能天天吃到价廉物美的“豆腐”。拿到了“豆腐票”,代表了你是城里人、公家人、吃皇粮的。慢慢的,这张“豆腐票”,就成了新场本地人口中的城里人、公家人、吃皇粮的代名词。唉,能看懂这段文字的,年纪绝对轻不了了。

明白了吧,“拿到豆腐票”就是“书包翻身”,“书包翻身”就是“拿到豆腐票”。说来说去,我,“黄”家的一个农民子弟,从此以后不用下地挣工分了,可以坐在办公室喝喝茶看看报了,还每月有工资拿哩。

也在这一刻,我爷爷才如释重负,“吃开口饭了,就不用种地那么吃力了”,功德圆满似的不再整天念叨了。

——老师不就凭着一张嘴“吧嗒吧嗒”说嘛?叫作“开口饭”,恰如其分、形象生动。

父亲也难得的心花怒放,“当老师好,风也吹不掉,旱涝保收。哪朝哪代都离不开教书先生的。”他的潜台词我清楚得很,老师这行当,没有政治风险,不会受时代变幻、朝代更替影响。唉,有点“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的味道啊。

我的这次中榜,不是大学、大专,只是个中专,太不值一提了。但在自家人特别是周围邻居乡亲眼里,就是个很了不得的结果了,没人敢否认和轻视哦,毕竟“书包翻身”、“拿到豆腐票”了呀。

毫不夸张的说,我考上中专,在当时的杨辉潘家桥绝对是划时代的,多少年没有过了。对我,对我这个“黄”家,更是等同于里程碑。这不,从此,世代都是农民的“黄”家,终于有后代通过读书成为公家人、吃上皇粮了。这面子争得,高大上着呢。

那段时间里,我爷爷一听到有人在夸我,便不自觉的高高仰起头,浑身满是得意和自豪,嘴里还不忘谦虚着,“‘七宅港里捞芝麻’,‘额角头’呀。”

——“七宅港里捞芝麻”发音“切撒港里撩子魔”:格外幸运,如同从河里捞到了芝麻。此词语与“大海里捞到了绣花针”异曲同工。那么“七宅港”是那条河、在哪里呢?不知道,也无从考证。也许,就在家乡老人们的嘴巴里吧。

——“额角头”发音“阿高豆”,叫“额角头”发音“阿高豆”、“从额角头”发音“从阿高豆”、“死人额角头”发音“细宁阿高豆”、“额角头碰着天花板”发音“阿高豆滂撒体获掰”等:幸运。

我家为此还专门像办喜酒一样摆了一大桌,也就是一家老小、至亲聚了一次大餐。这顿饭,我爷爷可下了血本了,菜的样数多,还只只浓油赤酱,是真正的“老八样”格局哦,一家子吃得那个痛快!

——“样数”:品种、花样。

也许是我爷爷深知我大奶奶的势利,这场庆功宴没邀请我大伯家任何人。

——“邀请”叫“告”。

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里,爷爷常在我跟前嘀咕,“你老伯伯当上国际海员时,我还送了一支钢笔给他作纪念、为他送行呢。我孙子考上中专了,他却一点表示都没有。这么小的地方,他会不知道吗?!全是那个女人在作怪!”

——“表示”:意思。

——“这么小”叫“嘎小”。

——“会”叫“会得”。

——“作怪”发音“造刮”:搬弄是非。

我在心里说,您老人家吃饭都没请人家,人家怎么过来给啊。其实,我清楚,我爷爷心里特别敞亮,原有的同门同族情分早就因为几十年来我大奶奶这个她的“黄”家当家人做事的吝啬小气、为人的疑神疑鬼,变得淡了、远了、陌生了。作为纯粹的家宴,请她的一家参与,反而显得不自在了。

——“吝啬”也可以叫“狗皮”发音“个壁”、“狗皮倒灶”发音“个壁倒灶”、“小家罢气”发音“小嘎罢气”、“鬼头鬼脑”发音“居豆居脑”等等。

——“疑神疑鬼”叫“嘴花扬面”发音“子获样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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