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保户阿婆叫什么名字,没人会记得。小时候,在我帮她做好事时,我一直想着,她怎么会没有名字呢?母亲叫她某某阿婆,某某这个前缀代表她丈夫的名字。可是,她那时早已失去了丈夫,也没有孩子。而且,我也从未听说过她有什么亲戚。
她孤身一人住在一间昏暗的老屋里,与我们家只隔着一个天井。四合院里,四户人家连着一个小祠堂,红白喜事都在那里操办。她的三寸金莲窄小如船一般缓缓驶来,穿过小祠堂,来到我们家,与奶奶拉家常,顺手帮着摘几片芹菜叶,摇下摇篮,或者喂孩子饭食。她拄着根拐杖,身体的弧度近似半圆,头发绾着,一缕白发乍然漏出来。她做这些事的时候,总是笑个不停。
我帮她做过的唯一的好事,就是穿针。穿了针,线是不能打结的,奶奶说,穿针是好事,要是打了结,从此你与她在心上也打了结。我恭恭敬敬地左手执针,右手捏住线头,眼睛紧紧盯住那细小的圆孔,一下就穿越过去。“小娘眼力就是好!”五保户阿婆笑吟吟,脸上的皱纹挤在一块儿。
她去街上买东西前,要缝一个布袋子,钉在贴身内衣的夹层里。一针一针,她缝得很慢,几张纸钱折起来塞在里面。等针脚密密地连结,她在上面拍了又拍,眉间的皱纹一点点舒展开来。
好久没有做女红了,哪怕是钉纽扣。我疏于穿针,一看见针线,就想起了她,五保户阿婆。可是,我早已记不清她的脸,像揉皱的纸,模糊一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