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妈好强了一辈子。
无论做什么，她都从不服输。干活要比别人快，吃饭要比别人多。小时候我们兄妹几个读书成绩比较好，成了“别人家的孩子”，经常有邻居上门请教学习经验，这时候就是她最得瑟的时候了，脸上能笑出油光。
她身体一直很好，感冒都很少。就算感冒也不用吃药，喝点水，躺一下，出一身汗就好了。所以她对我们的各种健康建议嗤之以鼻，剩饭剩菜从来不倒，曾经创下一个菜吃一个星期的纪录。
她买菜只有一个标准，便宜。肉类偶尔买一点，专挑别人快收档时大甩卖那些。家里养了几只母鸡，每天都有蛋收。鸡蛋就成了餐桌上必备的荤菜。
其他的开支是可免则免。所以，她那一点点的企业退休金，虽然不够现在大部分的大学生一个月的开销，她居然每个月能攒下大半。
她向来对自己省钱的能力引以自豪。直到退休几年之后，浑身小毛病不断。做了一次全身检查，没有几个指标是正常的。面对化验单，还是嘴硬的很，说巳经强过很多同龄人了。
有天她觉得浑身无力，连走路都困难。我们把她送到医院去，检查之后直接进了重症监护室。说是心跳过慢，要装一个心脏起搏器。
本来帮她办好了护照，想带她去国外开开洋荤，这下完全泡汤了。
命运还没放过她。又过了半年，她因为体虚，浮肿，没胃口吃饭，又一次来到医院检查。医生说她虚弱的肾已经变成了尿毒症，以后每星期要到医院透析三次。
我们都是上班族，只能请了个阿姨专门陪她上医院治疗。
这样的日子过了半年，她又一次因为不舒服进了医院。医生说她胆里有脓肿，要动手术。
从手术室出来之后，她的记忆力褪化，过上了小孩一样的生活。
她不记得我们的门牌号码，甚至不记得洗手间的位置在哪。我们只能找个阿姨二十四小时跟着她。
但是她有一样东西记得很清楚，就是我们兄妹的电话号码。每次想我们的时候，她就一个个号码地按通我们的电话。有时一天能打十几次。有空的时候，我们就接通和她聊几句。
“你在哪里？”
“在上班。”
“你这个时间上班？不放假？”
“是。”
“那你下班快点回来陪我聊天。”
“好。”
“你吃早餐没有？”
“现在已经是下午了。”
“我问你吃早餐没有？”
“吃了。”
“那你记得要吃午饭噢。”
“好。”
忙的时候，我们只能把手机调为静音模式。
她现在生活的最大需求就是聊天。对亲戚朋友的评价标准也是根据陪她聊天的时间长短来决定。不过她对时间也没有准确的概念，她的时间计算单位是一餐饭。
“听说上次大姑来看你了？”
“她坏得很，才吃了一餐饭就走了，我还有好多话没讲。”
“二姨陪了你几天吧？”
“她好一点，吃了三餐饭，也没讲到多少话。”
她记忆力衰退之后，最恨别人说她记错了。一听到这话，就拍桌子，瞪大眼睛，声音提高几度，像是随时准备打架。一见这架式，我们就赶紧认错，赔礼道歉，说我们记性不好。她的气才慢慢地消了，得意洋洋地说：
“你们也想跟我比记忆力。”
虽然我们都把她当老小孩看，但她不这样认为。她还像从前那么強势，以家长自居。
过马路的时候，如果我们走在前面，她就大声斥喝：
“看路！跟在我后面！很多车！”
有人送一些好吃的东西给她时，她一定要我们先吃，她才肯吃。我们叫她先吃，她就会说：
“你们小孩先吃，大人是饿不了的。”
有时听见我们在商量事情，她就要我们一五一十地告诉她，然后斩钉截铁地说出她的意见，末尾还加一句：
“听我的没错！我吃盐多过你们吃米，行桥多过你们走路。”
我们赶紧点头称是，并称赞她高明。这时她就露出满口假牙，笑成了花。
她的脾性越来越像小孩。不知道这算不算另一种逆生长。
陪着她，我心里觉得满满的幸福。很幸庆，能有机会照顾她。
小时候，我们是你的小孩。现在，你是我们的小孩。我们要像你曾经宠我们一样宠你。
图片来源于自拍
羽西✘简书//妈妈那些融化你的瞬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