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里厨房有个精致而年久的刀架,是在结婚那年,岳母买来送我们的。“老娘这是有心,明着心疼女婿的胃。喏?拿着吧,应该是你专用,从今天开始,酣畅淋漓发挥你精湛的厨艺吧!”妻没有反驳,一脸的幸福。刀架,不锈钢条裹着红松木插槽,分别插着“斩骨刀”“切菜刀”“铰骨剪”等,厨房家伙什一应俱全,锃亮闪闪。如今用了快二十年了,当初的闪白已变成灰白进而暗白,红松木插槽也空旷了许多。
多少次,邻居海泉串门,劝我:“你家刀架灰不溜秋的,扔了吧,哥。”我微微笑:“能用呢,扔了怪可惜的。”
海泉哪里知道,这刀架带给我太多的心酸快乐、温暖幸福的回忆!
我出身于农村一个普通家庭。七十年代初的农村已经不挨饿了,但每家的日子依然拮据。读大学,父母亲是紧衣缩食供了我四年,我每天盘算着如何花掉每一分钱。拿到毕业证,我体重94斤,穿着大学校服跨进了一所高中。试用期第一年月工资二百四十九元,交了四十元的房屋租赁,每月二百零九元的积蓄,吃饭非常紧张!那时候,白天课堂与孩子互动的快乐,晚上静寂时的饥饿,冰火两重的滋味无法形容!语文嚄唶宿将沈老师,很器重我,膳食又很注意均衡的。早餐班主任一起吃煎包,沈老师总吃皮,把肉馅全拨我盘里,“你啊你,太瘦喽,吃了,全吃了吧!”艰难中,有时我亦很沮丧:“算他个球,不干了,走人!”然而一想到老父亲在乡人中那一脸的铿锵自豪,第二天又精神抖擞地踏上了讲台。
上课,作业,辅导。转眼一年过去,有人牵红线,妻子嫁了我!同时带来了那个幸福的刀架。
新婚头一年,岳母大人拿着这刀架,每晚,一定给我炒上两道香香的小菜,煲上一罐罐汤。慢慢地就养肥了我的体魄,养出了我的精神。我突然胖了,应该源于妻子产大女儿后,亲戚们送的那些鸡蛋。我妻子,城郊村一大姓,亲戚拿的鸡蛋太多,桌子上、床上、地上,一溜溜,一篮篮。鸡蛋大都是农村草鸡蛋,城里的邻居很稀罕!我半送半卖地给了他们一半。另一半数月后眼看要坏,岳母说:“你们赶紧吃吧,扔了太可惜!”于是乎,我鸡蛋汤,鸡蛋菜,咸鸡蛋,白水蛋,茶叶蛋……吃个不亦乐乎,可还是剩下不少。没辙,岳母只好每天早晨,鸡蛋煎馍。老人家慈祥含笑:“好吃吧?娘煎馍的技术一流哦,我让你顿顿都想吃鸡蛋。”我苦笑:“老娘啊,你的鸡蛋让我半年长了二十多斤,照这样吃下去,衣服、腰带、鞋子都要换,那可要花大钱了!”
此后,岳母每到我家,总要先擦拭刀架,一遍遍擦,用小刀轻轻刮,刮掉钢架上的油渍,晾干后放到案板一角。然后抽出那些工具,削了苹果,放到我和女儿的书桌;切了西瓜,端到妻子的床头。晚饭后,牵着外孙女的小手,大马路上散步。回来,手里常常带着两根黄瓜或者一小兜水果,然后抽出刀剪,三两下,妙手做成水果拼盘。吃着甜滋滋的水果,我就吃出了岳母温暖的微笑。
这温暖的微笑已六年难寻了!老人家去世的消息传来,我还在灯下批改作业。紧赶慢赶,还是没能见上最后一面!葬了岳母,我含泪擦拭好刀架,准备放在一堆照片里,存一念想。妻子含泪说:“还是用着吧,用时能摸到刀架上娘的体温。”
以后,每次做饭,我和妻都会摸一摸刀架,感受下岳母的微笑,仿佛是那么的温暖,那么的幸福,又是那么的遥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