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师这份工作看起来不起眼,但是它非凡的意义在于你可以在漫长的等候中捕捉到契机,真的成为一个孩子生命中的贵人。
英语课上,杰大闹课堂,英语老师气急败坏冲进我办公室来说他无法无天了。我说:你消消气,叫他过来我和他说。英语老师上课去了,杰到我办公室来。他怒气还没有平息,双眼发红。我端出为他们临时坐准备的凳子,请他坐下,他立即双手捂脸竭力不嚎啕大哭。我递给他抽纸,薄薄的几张纸瞬间透湿。我了解他,内向,明理,但是常常无缘故地发火,每次发火的时候都是地动山摇的。班上像杰这样的孩子还有龙,我去年到重庆参加我最喜爱的班主任现场赛的时候,龙也高高兴兴来助阵,可是结束时却因为和同学闹点小矛盾不可收场,那也是我真正近距离接触龙,亲眼看到别人描述的龙一触即发的暴怒。杰在班上还有一个冤家死对头——举。杰的爸爸是举的亲舅公,杰和举在家里居然是叔侄关系!于是他们在班上的争斗里夹杂着许多理不清的家庭发生的事情。他俩的每一次“战争”都是举的不对,但是杰小题大做,搞得全班轰动。很遗憾的是班上其他孩子似乎都成了杰的侄子举,所有孩子都和杰融合得不够好,因为他爱发脾气,给大家留下小气狭隘的印象。我轻轻拍打他因为抽泣在耸动的背,他好受了点,为自己的情绪失控感到羞耻。我说:你肯定很委屈,我知道你是个讲道理的人,所以想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他说:英语老师用点读机给我们听写句子,昊没听清楚就问我,我就告诉他,文在旁边指责我上课讲话。他迟疑了,停下来,不想再说,我因为先听了英语老师说的,知道他因为骂了人有点难为情,揣测他希望隐瞒后面的情节,就问:你怎么回应的呢?他说:我觉得很生气,就骂了他一句“傻逼”。他就说“你又讲话”,然后告诉老师,老师就开始批评我。他再次停下来,我问:后来呢?他接着说:我发怒了,就把听写本撕掉把那些碎片到处砸。
我说:你有没有发现这个事件中你的情绪变化很突然,就像一个炸药桶?文误会了你本来是件很小的事,你不用理他,下课说清楚就可以了。他说:我忍不住。我说:我理解,后来事情越变越大都是你忍不住。你是不是这几天都不高兴?他又哭了,说:爸妈吵架吵了几天了,这几天你把我调去和睿坐一起也很不舒服,她老是欺负人。我对睿和他同桌的负面影响有预见,但是对他父母吵架却不知情。
我明白了杰其实不是小肚鸡肠的孩子,恰恰是大度害了他,让他有情绪的时候不能发泄,而是一味宽容忍让,这样就把情绪积累起来。我让他比较父母吵架,睿欺负和文告状三件事给他的情绪影响力度。他认为父母吵架影响最大,文告状最小。我说:你的情绪累积起来,把自己变成一个火药桶。即使这些给你带来负面情绪的人都应该受到你以牙还牙的报复,我觉得对文这个点燃火药桶的人来说都是不公平的。
其实我以前和他差不多,人家都说我是莽子脾气,经常骤然而至的暴怒搞得很多人都怕我,觉得不好亲近。直到几年前的一天,一个已经长成大男人的过去的学生伟看到我,激动地跑过来喊我抱我,然后瞬间变尴尬,我们以前的警察小偷模式就开启了。那天我忒羞耻,机缘让我做了别人的老师却给别人留下后遗症,让别人一直有恐惧,我觉得我很失败。
杰的情绪平复了,我问他尝试过哪些无害的情绪发泄方式,咬布头,砸枕头,独自一人大哭都有过。我说:你以后有情绪的时候及时处理,就像宇一样。你看他下课后他常常走过来很随意地把手搭我肩上“唉!我爸脾气又犯了。”“这两天烦死了,老爸老妈吵架了。”“我觉得xx有点讨厌哦!”我也很喜欢宇,觉得他很哥们儿,觉得和他有很深的交情。宇呢?你看他一天高高兴兴的,从不发脾气,也没有脾气可发。
杰情绪平复以后说:我再坐一会儿过去,不想他们看到我哭过。我说:其实男人也可以哭,无情未必真豪杰。后来他给英语老师道歉,也给文说明了情况。吃过午饭,坚持要帮我洗碗,用不同的话来说服我,人一下子变得开朗起来。他尝到情绪平和的甜头以后,我要做的事就是巩固成果,由密到疏地提醒就可以了。这些年来心里的一个结解开了。
说了这么多,忽然意识到,这些孩子才是我生命中的贵人。不光提供给我一个赖以生存的职位,而且像一面镜子,经常让我反观自己。这事如果发生在十年前,我会毫不犹豫地和英语老师同仇敌忾,严厉打击胆敢破坏课堂纪律的“造反派”。今天,我学会了理解和接纳,和孩子一起进步,学会管理自己的情绪。感谢孩子们,感谢这份工作,让我有不断审视自己的机会,慢慢地越变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