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饭量

爷爷终于转入了普通病房，他的病情逐渐稳定，剩下的就是慢慢治疗和康复阶段。

姑姑和爸爸轮流当班照顾他，爸爸每天会买些爷爷以前喜欢却舍不得买的东西吃，比如：小笼包、羊肉烩面、牛肉汤。。。

“爸，我爷爷怎么样了？”我视频问我爷爷的情况。

“好点了，你看看。”

爸把视频转向爷爷。

屏幕里，他小小的，眼睛有些无神，尽管爸爸告诉他是我打来的视频，他却无法用手握住手机，眼神也不知道要聚焦在何处，他的嘴巴费力地蠕动着，呜呜啦啦地说不清一个字。

“爸，那我爷爷吃饭怎么样呢？”我问我爸。

“你姑姑马上要给他喂饭了。”

姑姑端着一小碗烩面，舀了一勺汤送到他嘴边，他轻轻地嘬着那口汤，还是漏了一些，洒在套在脖子上的围兜上。

人这一辈子，除了小时候妈妈喂饭怕洒在孩子衣服上，大概就剩下这样的场景，再一次需要围兜了。

镜头里的他，变得小了，变得有些不清醒了，也变老了。

我别过头去，不再直视着屏幕，我知道，我有些胆怯了。

“就这样吃一点漏一点，他能吃多少啊？”我跟我爸说。

“确实吃不了多少，比如早上买四个小笼包一碗小米粥，他最多能吃一个，喝两口粥，其他全部剩下。”

记忆中，爷爷虽说身材瘦弱，但论饭量，无论好吃与否，他一顿能吃下三大碗。

现在的他，饭量如同一只小猫，无助地也像只小猫，他好像不再是那个他了。

时光里，我还是那个拽着他衣角、哭泣、撒泼、闹着要零花钱买糖吃的小女孩，他还是那个吝啬地、爱敲我脑袋、爱骗我的油滑老头，那时的我，没有那么关心他，那时的他，没有那么需要我。

现实里，我已经是一个长得比他还高大、给他买衣服零食的大女孩，而他却变成了一个更加瘦弱、更加无助、头发花白、智商减退的小老头，此时的我，很关心他，此时的他，很惦记我。

（四）元宝

原本医生嘱咐在爷爷病情稳定后最好在医院再进行半个月的康复治疗，可是已经连续待在医院将近半月的爷爷吵着嚷着要回家，像个孩子一样开始闹脾气、撒泼。

叔叔拗不过他，只好带他回家。

县城离家也不过二十分钟的车程，很快就到了。

车子停在叔叔家门口的街道上，街坊邻居纷纷围了上来，看望爷爷。

“爹，到家啦！”

“下车吧？”叔叔打开车门，准备好轮椅。

坐在后座的爷爷突然大哭起来，他语无伦次，泪水顺着脸上的褶皱，滴在病号服上。

他太想念他的家，一草一木，一砖一瓦，门厅客房，所有的一切他的都太想念了。

“别哭了，别哭了，到家了，啊，到家了就不哭了。”街坊邻居纷纷安慰道。

越是这样，他的泪水越是无法控制。

人老了，是不是，可以再一次拥有当孩子的权利？当我想家时，当我悲伤时，我就可以尽情表达，我可以当着所有人的面哭泣而不必担心面子问题，可以跟我爱的人再次撒泼耍赖而不必担心他们生气。

爷爷病情只剩下康复了，这将是一项长期的任务。

爸爸和叔叔因为工作关系暂时离开，拜托在老家的姑姑帮忙照看。

临近五一放假，妹妹提前订好车票回家看望爷爷。

爷爷右边的胳膊还是没有知觉，下肢行动依然不便，所以康复任务就是每天要他推着手扶车慢慢地向前挪动。

回去的那段时间，妹妹每天会帮他右胳膊按摩，以便血液循环。

“小旦儿，我想回家。”  一次妹妹在爷爷旁边给他按摩时他喃喃道。

妹妹心想：姑姑家不也算是你的家吗？况且姑姑把你照顾的也挺好，怎么还想回家呢？

“回家？你想回哪个家？” 妹妹逗趣道。

叔叔家和我家是分开的，爷爷属于我爸照顾的，但由于我家暂时没有多余的房间给爷爷，他暂住在叔叔家。

“回前院那个家。”

前院？ 前院就是我家啊。

“可是我家没人啊，就我一个，还来陪你了，你还回去干嘛？” 妹妹纳闷。

“我想看看房子。”

“房子有什么好看的？不就是几间破房子吗？还没有我姑姑家的大房子舒服呢？” 

爷爷本来就不住在我家，只是以前每天有空了会来家里坐坐，他怎么会想看我家的房子呢？

“不，我就想回家看看。”

妹妹告诉我这些时，我有些哽咽了。

我从未想过，原来他那么在乎我们，在乎那个破旧的、拮据的家庭。

哪怕那座破败陈旧的小房子里还没有他的住所，可是那就是他的家，他心中的家。

“对了，小旦儿，我偷偷告诉你，你不要告诉别人。” 爷爷凑到妹妹耳边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说。

“咱家门口有三个元宝。”

“元宝？啥元宝？怎么可能呢？” 妹妹一脸惊奇。

“我藏的，三个元宝。你不要告诉别人哦！” 爷爷依然作保密状。

“哈哈哈，你一定是病糊涂了，怎么可能呢？况且我回去，家门口就那几件零碎的物品，啥值钱的都没有，还元宝？” 妹妹当然不信。

可是接连三天，爷爷都跟妹妹提起元宝的事情。

妹妹完全当做爷爷是在开玩笑，跟我提起这件事。

”嘘。。。。小声一点儿，别让别人听到。“

妹妹在讲给我听的时候，爷爷赶紧提醒她。

妹妹很纳闷，为什么爷爷一直提到元宝？难道说真的有什么蹊跷？

晚上回到家，妹妹在院子里走来走去，各种观察，她开始随手翻找，看是否真有我爷爷提及的那些”元宝“。

令人惊讶地是，妹妹发现在院子窗口处一个不起眼的塑料薄膜袋子里，有厚厚的一沓钱。

接着，又在别的两处更加不注意的地方，找到了两沓钱。

三个”元宝“真的存在。

这些钱，应该是爸爸妈妈托他照看房子期间他自己放的，简单数了一下，将近一万。

又一万！！！

他自己靠卖羊给自己攒钱看病，居然还能攒钱留下来放到我家。

为什么要放这些钱在我家？妹妹偷偷问过他。

他说，他想帮我们攒钱盖新房子。

这还是我的爷爷吗？

我又一次怀疑了，他还是那个我认识的吝啬的老头吗？还是那个别人心目中的无所事事、一无所成的老头吗？还是那个受同龄人嘲笑的老头吗？

为什么？

你用我们从来不知道的方式，表达着，你爱这个家，深爱着。

此刻，我们都明白，我们的房子，一直都是你的家，未来的那个新房子里，也一定有你的家。

（五）别老，我会心疼

时光啊，

我希望你慢点走，

我希望我快点长大，

我希望你别老，

我希望我能保护你，

我希望在我能保护你之前，

你好好的，年轻的，快乐的。

我爱的人，

别老，

我会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