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念念穿上一件黑色的大衣，这是两年前挤破头买的限量款，结果被说穿起来像《千与千寻》里的无脸男，于是尘封柜子底，只在每年的这个时候穿次。

        “又在回忆过去了啊。 ”一个男声出现在身后。

        许念念转过身，杨燚咬着香蕉站在卧室门口，高大纤瘦的身材，满脸霸道的痞子气，好像从初中认识他到现在，就一直没变过。

        许念念慌忙地收拾，盖上盒子前，一个穿着“天”“长”珠子的手绳掉了出来。

        关于这个手绳，要从2003年说起。

        许念念初二那年跟着妈妈转校到A中，好巧不巧被分进了年级最差的班。这个传说中的魔鬼班级，由两个人领导，一个叫杨燚，人称“杨四火”，专挑好欺负的同学，自认为颜值爆表；一个叫路望，人跟名字一样，捉摸不透，在那个年纪敢留刘海的男生，要么纯娘炮，要么纯帅哥，路望属于后者，没有任何杂质的帅。

        想来好好学习的许念念跟这个魔鬼班格格不入，在第三次因为一道数学题没听懂举手让老师再讲一遍结果耽误了下课后，成为全班公敌。起初也只是不被待见，后来演变成凳子上被涂满502胶，发下来的作业本被人撕了一半。但当时留着妹妹头，一身灰姑娘气质的许念念只是一声不吭，默默地承受着。

        直到有一天，许念念看到书包散了一地，爸爸临终前送她的翡翠摔成两半，她的脸上才有了些表情。径直走上讲台，做了一件让全班同学惊讶掉下巴的事——对杨燚、路望一顿劈头盖脸的痛骂。可能是在青春期的孩子们，杨燚对这个女生开始有些注意了，也许他自己都不知道就是在这个时候开始，他俩注定会有一段故事。

        而这段故事的开始，就是杨燚和许念念成为了死对头。杨燚什么事情都要和她拼个你死我活，所到之处必然会掀起一场腥风血雨。初中的孩子，也没有太多的话题，无非是喜欢的明星喜欢的歌曲喜欢的动漫喜欢的作家还有喜欢的运动，毫无例外，每一次都是许念念略胜一筹。

        时间回到2014年。

        许念念开着车，杨燚坐在副驾驶上，两个人聊到了路望。

        “你当时为什么不答应路望的表白啊，他这个人能说出来表白的话，多不容易。”

        “为什么说这个？”许念念开口问道。

        “不是聊天嘛……”

        “如果可以，我当时宁愿答应他。”

        两个人陷入长长的沉默。开了没一会，车被堵在一条拥挤的巷子里。

        初三下学期，杨燚因为路望和许念念表白而陷入莫名的恐慌，原本消停的战火又重燃，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总想24小时让许念念关注到自己，那时，能跟她比的全都比过了，直到班主任说进入高中会重新分班，他暗下决心，要跟许念念比最后一次，比成绩。

        可能一个人真的下定了决心，最后的结果是好的。不负众望，三个人一起进入了高中，这其中当然有许念念给杨燚制定学习计划的功劳。

        “我问你，高一的时候，你每次考试都提前交卷，为什么啊?”许念念趴在方向盘上，看着前面红彤彤片的刹车灯， 有些困。

      “装酷啊。”杨燚调节靠背，把脚蜷起来，舒坦地躺着。

        “说人话。”

        “逼我自己，每次答题都要比上一次快一些， 尤其是在答那些搞死人的物理化学题，这样我下来也能勤奋点，不然你以为当时能跟你分到理科，我真给了校长好处啊，我可是见到数字就晕的人。”

        许念念没有接下去这个话题，眼里感觉雾蒙蒙的，悄悄转头看他，瞧见路边有一家花店，她见车的队伍还是没动静，于是对杨燚说，“陪我去买点花吧。”

        买完了花回到车里，看着前面的车队还是没有动，两个人又聊起来。

        “你是什么时候喜欢我的啊，不会是内次在医院我跟你表白的的时候吧？”杨燚问着。

        许念念没有接他的话，反而问到：“有没有觉得菊花很适合你的气质。”

        “你气质才是菊花呢！”

        又是一阵沉默。

        拥堵的车流一点移动的意思都没有，许念念不耐烦的开窗朝外探出身子，再看一眼时间，满脸愁容。

        “很赶时间啊?”杨燚倒是轻松，自在地把头枕在胳膊上，哼起歌儿来。

        许念念没理会他，头始终朝向前方，偷偷用眼角余光看他。

        凝滞的时间又隔了许久，许念念开口说道：“其实我不是因为发烧才没考好的，而是我故意空了两道大题，为了能跟你一起去厦大。结果谁知道你小宇宙爆发，考上了清华。或许这就叫造化弄人吧，注定我们要经历一场漫长的异地恋。”

        原来高考结束，两个人就考到了一南一北两个学校，像普通的异地情侣那样熬过了四年，可是毕业后杨燚却突然想去做明星，许念念也去北京的一家外企工作。

        车队终于动了。

        “出了前面的路口，就到山脚了。”杨燚说。

        鼻子传来一阵难忍的酸涩， 许念念的眼睛一下子就红了。

        那段记忆要怎样才能抹去呢。就像电影里的主人公得了记忆退化症，慢慢忘记了很多重要的人和事，最后死去时闭眼的几秒就跟刚出生时睁眼的几秒一样，完成一个轮回， 什么都带不走留不下，好像也挺好的。

      小巷子越来越通畅，许念念踩了把油门，车速快了起来。杨燚把袖子撩起来，露出手腕上的手绳，上面挂着两个珠子，写着“地”“久”。

许念念再也忍不住，眼泪像开了阀门止不住地流。

        “又哭了，不是说好不哭了吗?”杨燚说。

        许念念哭得更厉害，手扶着方向盘，身子抽搐起来。

        “我陪着你呢！”

        “我喜欢你啊！”

        “亲爱的许念念同志，永远不要忘了我啊！”

        许念念哭得已经听不见杨燚的声音，车头偏到了逆行道上，直到看见来向行驶的车，她才从虚晃的意识中回过神，猛地转动方向盘。再一抬头，凤凰山就在前方。

      她停好车下来，已经走了几步才想起买好的菊花忘在车里，于是折返回去，副驾上已经空空如也。她咽了团口水，伴着呜咽，胸口止不住起伏。

        许念念穿着那身上是杨燚最爱的无脸男黑色风衣，手里捧着白色菊花，在灰蒙蒙的墓碑间穿行。来到台阶最高处的时候，看见路望站在不远处等她。

      许念念把菊花放在墓碑前，看见照片上满面笑容的杨燚，回忆像电影里的蒙太奇，迅速将自己抛回那忘不掉的青春里。直到停在四年前，许念念第一次到北京， 掩饰不住的兴奋，她仰着长长的脖子，看山看水，看高楼，却没看到身边开来的车。不过杨燚推开了她……

        每个人的青春其实都是一本精彩的书， 残酷的，悲伤的，幸运的，幸福的，要说尽其中的遗憾，怎么能用几句话说得清。后来才发现，时间是永恒的敌人，永远跟有没有勇气没关系，跟牵了多久的手也没有关系，它能给人无穷尽的生命，也能给两个人最长的距离，能让你忘记所有快乐的细节，却偏偏记得痛是多么刻骨铭心。

        但愿你别忘了，那时的我，是真的爱着你。